松岛提出这样的要求，筷子以为他只是那么说说，也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既然松岛君不嫌弃，下次我把贱内带来就是。”
　　
　　 六
　　 筷子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周铁正急得团团转，见到筷子，忙迎上去打听情况。
　　 “周铁，我有一个请求，你看啊，以我现在的身份找不到任何借口四处走动，更没办法打探赵先生的事情，去一百次也是白搭。”筷子心里憋不住话，路上想好的问题，一进屋立刻就提了出来。
　　 周铁知道筷子性子直，就耐心问他：“什么请求？你说说看。”
　　 “你不是最反感汉奸吗？把那个朱笑除掉，我来代替他做翻译，事情就好办多了。”
　　 “筷子，你说的这件事我看可以。朱笑的情况我们也掌握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得到卧底的通知，说我党内部出了叛徒。为了不走漏风声顺利锄奸，叛徒的名字只能告诉我一个人。在这之前，为了安全通知大家停止一切活动，谁都不能轻易露面，各自潜藏起来等待命令。这样的话，现在正是除掉他的好时候。”周铁觉得筷子很聪明，暗自决定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发展他！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就没有必要拖延，所以当朱笑还在豆豆的温柔乡里徜徉的时候，周铁手里那把寒冷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动脉，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受疼痛和害怕，就一命呜呼了。周铁用床单裹了朱笑，把他挂在大街上示众。豆豆吓得浑身如同筛糠，哪敢抬头看一眼？所以事后无论怎么问，她都说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日本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汉奸身上，他们不会在意一个狗一样为了活命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那样的人，虽然为他们服务，但也被他们深深地看不起。
　　 跟预先打算的一样，很快，筷子就做了松岛的翻译。这下，他才得以有机会在宪兵队打探赵云川的消息。
　　 筷子人缘好，没两天就结交了几个来自静冈县和鹿儿岛的日本兵，这两个地方，也都盛产茶叶。筷子索性顺水推舟，再次利用茶，轻而易举地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和好感。
　　 第四天，松岛终于带着筷子去了关押赵云川的那个地下室。当他看到伤痕累累的老赵，顿时心痛欲碎，他真想立刻把这位好兄弟带出去，带离这个魔窟一样的鬼地方。
　　 对于筷子的出现，尤其以这种身份，赵云川显然出乎意外。首先他想到的是变节，以为筷子做了汉奸。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因为至少，筷子并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告诉他，再不开口，我会让他永远闭嘴！”松岛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赵云川，那张黑瘦的脸显得极其丑陋阴险。
　　 “你，要不要喝杯茶？”筷子试探地用中文问赵云川。
　　 赵云川猜不透筷子的用意，怕说错话，只是冷笑了一下。
　　 “怎么，你很关心他？”松岛疑惑地看向筷子，不理解他这时候为什么问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太君，原来你懂中文啊，我是想换种方式跟他谈谈。”筷子暗自一惊，幸好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否则这次大家都完了。
　　 松岛咧嘴笑笑：“茶，中文，我只懂这个词。也好，筷子，你先劝劝他，都是中国人，好说话。”
　　 “是，太君！”筷子转身对着赵云川，一字一句地说，“能活着，比什么都好，说了少受折磨，也可以暂时安宁一些，把皇军惹急了，可不是一颗枪子儿送你走那么简单，别忘了，在这里求死比求生还难。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可你的命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父母姐妹，兄弟朋友，不管自己，也要为那些无辜的人考虑下吧？”
　　 “哼！”赵云川不知道筷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却也明白他不会害自己，就配合般冷冷地哼了一声。
　　 筷子在赵云川面前来回走了几趟，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然后用神秘的口吻对他说：“这样，再好好想想，皇军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是好好配合，你就自由了。当然，你可以不答应，但也别忙着拒绝。”
　　 筷子说完，对赵云川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走到松岛面前：“太君，他愿意考虑考虑。”
　　 松岛盯着筷子看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可我，只听见你在说话，而他，并没有出声，他是怎么答应你的？”
　　 筷子暗自骂了一句王八蛋，脸上依然露出微笑：“太君，我们中国人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沉默。一般沉默不语，基本算是答应了。”
　　 “啊！原来是这样，好，沉默好，沉默好！”松岛高兴地拍拍筷子的肩，欣赏地夸奖道，“你比那个朱笑，能干得多，你，我会重用！”临走，吩咐看守给赵云川送些好饭好菜，一心等着几天后他的交代材料。
　　
　　 七
　　 转天，筷子在松岛家意外地没有见到他，而只有杏子一个人在家。筷子礼貌地问杏子：“夫人，松岛君他去了哪里？”
　　 “说是开一个会议，用不着你翻译，让你在这里等他。”杏子为筷子沏了一杯茶，规规矩矩跪在那里回答。
　　 筷子暗自猜测，一定是重要的事，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不会让自己参加这样的会议的。于是，他跟杏子闲聊起来：“夫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妈妈和一个弟弟，弟弟去年战死了，在中国除了松岛君，我再没有别的亲人。”说着，杏子的眼圈就红了。
　　 筷子颇有感慨地说：“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父母都没了，被你们日本的飞机炸死的。”
　　 杏子忍不住哽咽地说：“对不起，我讨厌战争，不喜欢打打杀杀充满血腥的日子，真希望这样的生活早点结束。”
　　 筷子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结束谈何容易，现在中日势同水火，日本兵到处杀人，早已激起民愤，暗杀事件屡屡发生，我真为松岛君担心啊，万一哪天……”
　　 “请不要再说了，听见这样的话我心里很难过。虽然私底下劝过松岛君多次，可他说天皇的荣誉高于一切，有时候我真想独自回国。”杏子低头抽泣着，看来，她倒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筷子安慰了几句就告辞出来，他不愿意继续跟这个日本女人纠缠，趁着松岛不在，筷子打算去找几天前结识的那个叫山本一夫的日本兵，为三天后的营救做最后的准备。
　　 山本的家乡在静冈县，筷子找到他的时候，一个来自鹿儿岛的士兵正在拖着他往外走。
　　 “山本君，高桥君，你们这是想去哪儿啊？”筷子笑着迎上去。
　　 山本有点腼腆地说：“高桥君他，他想去……”
　　 “啊，这有什么害臊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我想约山本君去慰安所快活快活，听说新来的几个朝鲜女人很不错。”高桥毫不在意地回答，他认为自己为天皇征战，找个把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山本看见筷子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他忙着对高桥解释：“高桥君，我有别的事，你还是自己去吧。何况，在家乡，千惠还在等我，我，我不想她伤心。”高桥见山本不肯去，只好自己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山本拉着筷子进了他的房间，还没坐下就忙着问：“上次您答应给我的茶带来没有？”
　　 筷子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笑着说：“山本君想要的东西，怎么敢忘了呢？”
　　 “唉，喝家乡茶喝惯了，在这里真不习惯啊！”山本感慨道。
　　 “没有人喜欢战争，因为战争必定会有死亡，有眼泪、流血和分离。”筷子心里并不反感这个年轻的日本兵，他知道，这个小战士也不甘心搅进这场侵略战中来。
　　 “对了山本君，能不能为我找一套大些的军服？”筷子了解山本也是个善良的人，就试探着问他。
　　 “你要军服做什么？”
　　 “喜欢，纯粹是喜欢，我可以用我最好的春尖跟你交换，怎么样？”
　　 “好吧，我跟别人换一套大的，明天下午给你。”山本一听有好茶，当即痛快地答应了。还有，他不想失去这个新结交的好朋友，有时候心里的话没地方倾诉，也是件令人烦恼的事情。
　　 筷子临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一位朋友很喜欢日本军服，想收藏，这件事，还请山本君不要跟别人提起，免得惹人笑话。”
　　 山本一夫痛快地答应：“理解，请放心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八
　　 通过这些日子的交往，云儿对筷子已是暗生情愫，只是筷子重任在肩，她不得不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筷子也觉察出云儿的想法，但他不敢承诺什么，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他不愿意让云儿再承受一份疼痛，更不愿让一个女孩子掺和进这次危险的行动中。
　　 这天下班前，偏偏松岛再三提醒：“明天，一定把你的夫人带来陪陪杏子，杏子懂中文，她们交流起来不会有障碍。她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总是嚷嚷着要回国，希望你的夫人能够对杏子有所帮助。”
　　 筷子明白，就要实施营救行动了，这个时候把云儿带进宪兵队是十分危险的，万一到时候事情被发觉，云儿将很难全身而退，而他们做起事来也会有所顾忌。可是不答应看起来是不行了，筷子只好违心地说：“是，太君，明天我一定把她带过来。”
　　 周铁一听带云儿去见杏子，也是坚决反对：“弄不好，到时候很有可能就动起手来，云儿在杏子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吗？云儿会很危险，我们也会很被动，我不希望一个没救出，一个又搭进去。”
　　 筷子低头坐在那里，闷闷地说：“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那个该死的松岛，已经说了好几次，这回，我实在是没理由再推脱了。”
　　 “本来我们的营救计划就很冒险，再把云儿送进宪兵队，万一……”周铁斟酌着，怎么都无法赞同这个决定。
　　 云儿知道他们怎么决定都很为难，就善解人意地说：“其实，要我说这是件好事，你们营救赵先生，我可以试着从杏子那里探听下关于鬼子扫荡的消息，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筷子怜爱地问：“可你想过自己的安危吗？”
　　 “到时候我机灵点就是，你已经答应了，不去的话，我怕松岛起疑心误了大事。”云儿这样一说，倒也提醒了周铁他们，现在是紧要关头，一步迈错将全盘皆输。
　　 既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今只有这样了，筷子不放心地一再嘱咐云儿：“明天一定要机灵点，万一发现有什么不对，记得不要管我们，自己先脱身要紧。实在不行，就求助杏子，那个女人心地善良，我想，她不会袖手不管的。”
　　 云儿点点头：“你们也要多保重，别硬拼，只有活着，才能跟鬼子斗。”
　　 周铁对云儿说：“放心吧，你回去早点睡，别想太多，我和筷子还要商量下明天具体的行动方案。”
　　 云儿走后，周铁再三问筷子：“你确定我们两个，就能救出赵先生吗？”
　　 筷子慎重地考虑后对周铁说：“铁子，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互相了解信任，配合起来也顺手，人多了不但帮不上更大的忙，也显得乱，万一哪里出点纰漏，到时候应付不过来，我们就会前功尽弃。”
　　 “怎么进去，怎么出来，你真的都考虑周全了？”周铁还是不放心地问。
　　 “是，我都考虑好了。”筷子不容置疑的语气，使周铁稍稍安心。
　　 “也好，宪兵队里面的情况我不熟悉，明天，一切都听你安排。”
　　 “我在心里反复演练了多次，不出特殊情况，应该没有问题。对了，明天记得给云儿带些好茶，那可是接近杏子，获取她信任的惟一法宝。”
　　 躺在炕上，两个人还在周密地布置着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九
　　 外面的夜，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发出淡淡的一点光。晚风不识趣地在树梢溜达来溜达去，使跟枝头相拥的最后那几片叶子不得不羞涩地放手，簌簌地呜咽着恋恋而去。
　　 宪兵队的地下刑讯室里，阴暗潮湿，血腥味一阵阵涌出牢门，使那两个看守时不时耸耸鼻子。他们打着斜躺在长条椅上，把自己的身体蜷起来互相取暖。
　　 冰冷的铁链，恐怖的刑具，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小兽一样，看上去令人心惊胆颤。惟一使人感觉一丝暖意的一盆炭火，也因了一把烙铁的陪衬，反而更增加了一份野蛮与狰狞。
　　 赵云川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从疼痛中醒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叛徒还没有清除，鬼子的扫荡就要开始，该如何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他能想到的只有筷子了。
　　 那天筷子居然以松岛翻译的身份来了地牢，赵云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后来猜测着筷子的用意，他那句“三天后，若是好好配合，你就自由了”，让他觉得话里有话，三天后，自己将重获自由吗？同志们也许在想办法营救自己，他想。他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真想劝他们放弃这个念头，宁愿找个时机把那个只有自己掌握的秘密告诉筷子，让他把消息带出去。可那次后，为了避嫌，筷子却没有再来。
　　 这天早晨，松岛早早起床，跟杏子说要去开会。杏子泪眼婆娑地请求：“今天是我的生日，能不能改天开会，今天在家陪陪我，我很寂寞，也很想念家乡。”
　　 “杏子，你要顾全大局，要为我能替天皇效力感到骄傲。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了，这次我要调动所有兵力，一定要把那些藏在各村养伤的共党找出来，尤其是他们的那个领导，有了他，事情将会事半功倍。当然，也要充分利用手里的那个诱饵，帮我们钓到更大更多的鱼。”松岛那张冷酷的脸上，现出一丝奸笑，他这种表情使杏子感到陌生和害怕，以往对自己温存呵护的那个松岛，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荡然无存，大概是从打响中日战争第一枪那天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