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这是何苦呢？”
　　 “小辰啊，爷爷知道，你心里是恨你爸爸的，可是，就算你再恨他，你身上还是流着他的血，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爷爷，你还要替他说话？难道你都忘了这些年他是怎么对你的吗？妈妈走了，从没看过我一眼。爸爸再婚后，就对我们不闻不问。如果不是他那么狠心，我早就上了大学，我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
　　 爷爷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再多说一句。一口一口的烟，吸进去，吐出来，然后无休止地咳嗽……
　　 孟北辰急忙拍着爷爷的后背，而爷爷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停止，然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夜晚，窗外一片清幽寂静，唯有秋虫呢喃，夜风轻舞。孟北辰躺在床上，聆听，感受，思索。那些往事一幕幕在脑海盘旋，盘旋……不知何时，他已进入了梦乡。
　　 “妈，你别走……妈……”孟北辰拼命追赶着妈妈，可妈妈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四处张望，寻找，没看到妈妈，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脸愁容的爸爸。
　　 “爸，快去找妈妈，快去！”孟北辰跑过去，拉着爸爸的手臂大声喊。
　　 “让她走，永远别回了，永远别回了。”说完，爸爸狠狠地甩开了孟北辰的双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孟北辰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离开他的视线，却拼尽力气也留不住他们。在黑暗中，他的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去。
　　 “北辰！北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股熟悉的味道，一种熟悉的柔软。孟北辰倾斜的身体被另一个身体扶住。他回过头，看见了那张他想了又想，念了又念的脸。
　　 “夏雨，夏雨，真的是你？夏雨，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孟北辰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在颤抖，甚至，灵魂也在颤抖。
　　 “北辰，我要走了。忘了我，忘了我吧！”夏雨的视线不曾离开孟北辰，可是她的人却一点点远离了孟北辰。
　　 “夏雨，别走，你别走……”孟北辰的心再次跌入万丈深渊，他拼命地挽留，呼唤，可夏雨却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紧张，急促，不安。
　　 “北辰，醒醒，快醒醒。”这个声音好熟悉。孟北辰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奶奶正摇晃着自己的胳膊。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正在惊魂未定时，看到奶奶如此紧张地出现在眼前，孟北辰心中蓦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急忙问道：“奶奶，深更半夜，怎么了？”
　　 “快起来，你爷爷发高烧，说胡话，你快去看看吧！”孟北辰不等奶奶说完就已翻身下床，向爷爷房间跑去。
　　 孟北辰连夜将爷爷送去了榕城县医院，检查之后确诊为急性肺炎，需住院治疗。爷爷躺在病床上已经入睡，孟北辰守在身边，眼睛不时看一眼身侧悬挂的点滴瓶，那晶莹的液体一滴滴进去爷爷的身体，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孟北辰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自己贪玩，爬树掏鸟蛋，一根树枝折断，把他吓了一跳，在恐慌之中，整个人失去平衡从树上掉了下来。虽未受伤，却惊吓过度发了好几天的烧。
　　 那时候，爷爷奶奶就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身边。他还记得，他躺在床上跟爷爷奶奶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总说：“别急，别急，快来了，快来了。”
　　 可事实上，直到他病好了，爸爸妈妈也未出现在他的眼前。
　　 孟北辰望着窗外，看着那一轮圆月怔怔出神，月圆了又缺，一年又一年的时光缓缓而去，那离散了的人，何时又能相聚呢？
　　 他不得而知，也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四』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秋风舒爽。奶奶赶到医院时，孟北辰已伺候爷爷洗漱完毕，吃了早饭。
　　 “小辰，我给你爸爸打了电话，他一会儿就来。等见面了，你可千万别跟他顶嘴，不然你爷爷看了会很难过的。”奶奶偷偷叮嘱孟北辰。
　　 “知道了，奶奶，你放心。”孟北辰这样答应着，心里也确实这样想的。在他心里，爸爸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他自然不会与一个陌生人计较。
　　 大概十点左右，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孟北辰开门，看到是爸爸与刘姨来了。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回到爷爷身边。
　　 “爹，好些没？”孟兴杰走到病榻前询问。
　　 “好多了，好多了。”孟北辰看得出来，爷爷看到爸爸来了，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暖。
　　 “那就好，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爸爸在说这句话时，孟北辰看到刘姨撇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埋怨他许这样的诺言。孟兴杰也看到刘文英的目光，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没再多说一句话。
　　 孟北辰实在不愿看爸爸和刘姨在爷爷面前装腔作势，就悄悄离开病房，来到医院的院子里休息。这里绿化不错，小草还泛着绿，树叶微黄，风吹过，偶尔有几片轻飘飘地落下来。太阳已散发出温暖的阳光，他坐在一架长椅上，闭目假寐。
　　 “我不要，我不能要。”
　　 “不行，这是我的孩子，不允许你拿掉。快跟我回去。”
　　 “不，不……我不回去……”
　　 “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孟北辰被身边的吵架声打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是她，又是她！孟北辰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刘敏。
　　 “啪”一声。孟北辰看到那个男人结结实实甩在刘敏脸上一记耳光。就在男人再次举起手的时候，孟北辰快步走过去。
　　 “住手！”一声厉呵。孟北辰牢牢攥住了男人的手腕，只见那男人瞬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哎呀……呀……你谁呀？敢管老子的事，快放手……哎呀……呀……疼疼……大哥饶命，饶命啊……”孟北辰见男人口无遮拦，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男人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滚！”孟北辰狠狠甩开男人的手臂。
　　 男人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只见他弯着腰，一直手握着被孟北辰攥过的手腕，慌慌张张地往外逃去。“刘敏，等着瞧！”男人跑出老远，又回头喊了一声。
　　 “他是谁？”孟北辰眼睛直视着刘敏。
　　 “一个强暴我的男人。我怀孕了，可是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他不让我拿掉，我不能，真的不能生下来。北辰，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没办法了。”刘敏泪流满面地哭诉。
　　 “告诉我你的电话，过两天我联系你。我爷爷病了，现在你妈和……他，他们在爷爷病房。你先走吧，不然一会儿他们出来会看见你的。”孟北辰留下刘敏的电话，让她离开了医院。
　　 刘敏刚走不久，孟北辰就看见爸爸和刘姨走出了住院部。两人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一边聊天一边走着。经过他身边时，爸爸的脚步停了一下，只是片刻，便被刘姨拉着与他擦肩而过。
　　 一阵风吹过，又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孟北辰深呼吸了一下，挺起脊梁，走进了住院部……
　　 一个星期后，爷爷出院了。在孟北辰的预料之中，爸爸只来过那一次，除了象征性地带了些水果，便再未有过其它表示。
　　 孟北辰早就知道爸爸的脾性，更知道他的懦弱，所谓孝字，在他眼里等同乌有。因为深知，所以孟北辰已习惯了爸爸对他们祖孙的置之不理。孟北辰庆幸的是，如今他再也不必低声下气去求爸爸了，爷爷奶奶的衣食住行，看病养老，他有足够的能力去照顾，去解决。
　　 看着爷爷已转危为安，并且正在一步步恢复当中，孟北辰终于可以安心地返回上海。毕竟，只有工作才能换取一切经济来源。
　　 回到上海的半个月之后，孟北辰接到了刘敏的电话。“北辰，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不客气，你照顾好自己。身体是自己的，不该再糟蹋了。以后的路，希望你可以好自为之。”孟北辰对于这个姐姐，有种说不出的情愫，或许源于小时候在一起生活时，刘敏对他还不错，那些点滴情分，他一直都记得。
　　 在回上海之前，孟北辰陪刘敏做了流产手术，并垫付了所有医药费。当时大夫还误会孟北辰，以为孩子是他的，他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鞍前马后照顾着刘敏。
　　 “我知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刘敏的声音有着沙哑，孟北辰听得出来，这次之后，或许刘敏真的会痛改前非，走向人生的正规之路。
　　 这天下班后，同事兼好友莫非硬拉着孟北辰去喝酒。还是那个酒吧，当初孟北辰刚来上海时，就在那个酒吧做服务员。如今几年过去了，老板换了，里面的装修更加精致，只是，在舞池前方依旧摆着一架钢琴，时而会有人弹奏钢琴曲，也会不经意勾起孟北辰的回忆，但是，弹奏钢琴的人，终究再也不是那个一身白裙的女孩。
　　 “来，北辰，干一个。”莫非端起酒杯，吆喝着孟北辰。孟北辰笑着举杯与莫非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交杯换盏，酒过三旬，孟北辰微微有了醉意。酒吧人影晃得他头晕，便放下酒杯，摇摇摆摆准备出去透透气。刚走几步，耳畔突然传来一串优美的钢琴旋律，他瞬间怔住，心猛然一揪，转头，朝着钢琴的方向望去。
　　 空气在这一刻凝结，往事在脑海里翻转，孟北辰的心狂跳着，似乎马上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夏雨！是夏雨！竟然是夏雨！
　　 “夏雨！夏雨！”孟北辰一边喊，一边往钢琴的方向狂奔而去，推开人群，绕过酒桌，一步步接近那个弹钢琴的女孩。
　　 “夏雨！”孟北辰猛然握住女孩的手腕，女孩抬起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你，找谁？”女孩疑惑地问。
　　 “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于孟北辰来说，若前一秒他的心情还是阳光明媚，那么这一刻，已是冰山雪海。
　　 冷，冷到窒息。失望，前所未有的失望。
　　 思念，绝对能够吞噬一个人的灵魂。
　　 很长一段时间里，孟北辰沉沦在思念的苦海中。夏雨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楚，时而近在眼前，时而远在天涯。
　　 不知不觉，秋远了，冬天来了。
　　 上海，极少下雪。然而，就在这个冬天，竟然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周末，孟北辰睡到自然醒，起床，拉开窗帘，发现窗外的世界全变了。银装素裹，洁白晶莹，放眼望去，有种空旷的感觉。
　　 “我还是喜欢榕城的冬天，那里每年都会下好大的雪，白茫茫的世界，让人能够忘记所有烦恼。”当年，夏雨说过这样的话。在孟北辰的心里，从没有对季节的偏爱，于他来说，季节不过是种周而复始的光阴。每个季节的结束，都会预示着新的开始。然而，夏雨的话，却让他开始喜欢冬天，尤其是下雪的冬天。
　　 孟北辰望着窗外的一切，心头升腾起一种亲近大自然的冲动。他换好衣服，融入了窗外的白色世界中去。
　　 一条街，走了很多遍，还是没有厌倦。似乎，已经成了习惯。那年，就是在这条街上的那间面馆认识了夏雨。此时此刻，这条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原本苦楚的心，在大雪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伤感。
　　 夏雨消失后不久，那间面馆就转让了，她的姨妈姨夫也不知去了哪里。那段时间，孟北辰几乎天天来这里，可每次都是落漠地离开。太熟悉的地方，脚步会不听大脑的指挥，他本能地走进了那家面馆。
　　 “一碗汤面。”
　　 “好的，稍等。”
　　 片刻，一位中年妇女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孟北辰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面，心里的五味杂陈，让口中的食物索然无味。
　　 忘记一个人有那么难吗？孟北辰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心里始终抹不去那个名字，那个影子。时间流逝，他已经不确定夏雨是否还会回来，说不定现在的她已经扎根国外，有了新的男朋友，甚至爱人……
　　 想着想着，孟北辰拼命摇了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夏雨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他这样告诫自己，抬起头，朝着窗外望去，仿佛夏雨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对他微笑。
　　 一个失神，一个幻觉，一个抬头，一个不经意，他发现，窗外，真的有个女孩正看着他微笑。孟北辰看着女孩的身影隔着玻璃窗一点点移动，转眼，女孩已坐在他面前的位置上。
　　 “北辰哥哥。”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附近办事，恰巧看到你在这里。我已经在窗外看了你好久，这里的面是不是很好吃，看你吃得好香呢！”
　　 “哦，还……还不错。要不，你也来一碗。”
　　 “好啊！”
　　 没一会儿，中年妇女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孟北辰已吃完，此刻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吃面。女孩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似乎比孟北辰吃得还要可口。
　　 孟北辰不说话，女孩也不打破这份宁静。待女孩吃完面，两人便相伴着走出了面馆。孟北辰的心里有些不忍，而这份不忍则是来源于身边这个安静随和简单的女孩。
　　
　　 『五』
　　 女孩叫莫莎，是孟北辰同事莫非的堂妹。他们是在去年莫非的生日会上认识的。莫莎很漂亮，皮肤白皙，眼睛明亮，黝黑的齐耳短发，使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可爱俏皮。
　　 孟北辰相信一见钟情，就像当初他在酒吧第一次看到弹钢琴的夏雨。莫莎亦是如此，那日的生日会，她第一眼看到孟北辰后就再也不能忘记他的脸。莫莎的性格单纯而稚气，她喜欢孟北辰，所以会想方设法接近他，一口一个北辰哥哥，孟北辰则当她是个小妹妹，哄她开心，逗她玩儿，却从不涉及情感。莫莎能感觉出来，可是她不在乎，在她认为，即便能这样陪着北辰哥哥，守着北辰哥哥，她都觉得无比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