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病逝后，母亲便和病弱的小妹住在一起糊弄着过。小妹白天上班，没时间照顾母亲，母亲就在家对付着吃饭。小芳家有点可以给母亲拿走的吃食，几乎都给母亲送了去。有时大姐会接母亲住上一段时间，可是还要伺候瘫痪的丈夫，一个人伺候两个人，时间长了大姐身体也吃不消了。后来姐夫去世了，大姐精神也出了点毛病，不再接母亲去家里住，说母亲克男人。小哥自顾自，分家以后再没管过母亲。小芳家房子小，就一铺炕，地上也放不下床，丈夫外出打工时，小芳才能把母亲接来。这次小芳盖了新房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母亲接来，决定再不让母亲过居无定所的生活了。母亲老了，腰愈加疼得厉害，弯得已经不忍目睹。母亲经常尿裤子，到处拉屎，而且常常不知道脱裤子。小芳每天都要给母亲洗几条裤子，每天晚上不管多忙，都要给母亲洗澡，边洗还边说，我小时就是你这样给我洗澡的，我现在也给你这样洗澡；我以前是你的孩子，你现在是我的孩子。母亲尤喜欢听这话，就会嘿嘿地笑。要是不小心提到儿子两个字，母亲就会哇哇大哭，边哭边叨咕着，你二哥咋不来看我啊，我想儿子啊……母亲说的儿子是小芳的二哥，在一次吵架之后，因实在气不过，服农药了。每回母亲哭，小芳都要哄好一阵子才能哄好。
　　 母亲已经年过八旬，期间经历了大哥、二哥和母亲遗留下的那个哥哥的去世，经历了三个丈夫的相继病故，尽管母亲已经痴呆不能自理，却还记得四个亲生儿子当中唯一对她施过恩的二儿子，看来母亲还不糊涂。小芳伸手擦了一下眼睛接着说，其实不是我怎么好，是我找了个好老公。华特别孝顺我妈，不管我妈怎样闹腾家里，他都不会有半句怨言。这一点我很满足。我妈一辈子太不容易，亲不亲的，先后九个孩子，八个孩子叫亲娘的，却不能养一个娘。都是为人父母，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再说我妈还多少有点工资（继父给交了养老金），也吃不着我的。老妈要是一分钱都没有，我也养着。我也会老的。人在做，天在看。呵呵，对自己妈都不行还和谁能行？小芳的神情有些鄙夷，拿两张面巾纸给母亲擦了一下口水接着说，日子是人过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肯干，能干，不愁过不好日子。我儿子也大学毕业上了班，不用我操啥心。我现在上班骑电摩托，自行车年代过去了。儿子结婚的时候，买汽车开着。我遗憾的就是自己上学少，到现在我还在做上学的梦。抽时间我要把中学的课程学完，然后进修一门大学课程，给自己充点电。不过我现在还是挺满足的，我整天都在学习，这次村里给了我到区里学习的机会。又可以学习一下多好。开始很笨，但现在我会了。有时我在想，我不笨的，就是学习的机会太少了。有了电脑方便多了，不明白的，儿子是我的老师。
　　 小芳给我学这话时，泪花在眼里打着转。她在想着老妈生养自己的不易；想着老爸死后的辛酸与凄苦；想着几个哥哥死后在老妈心里留下的创痕；想着自己也是妈妈，自己也会老，也会成为儿子的老妈。也许，小芳会想着，自己的所作就是给儿子和世人做榜样。
　　 人人都会老，可未必人人都会像小芳一样孝顺老人，孝顺自己的母亲。都说养儿防老。在小芳的妈妈身上看到的是，吃不饱饭的时候，觉得母亲是拖累；大米白面随便吃的时候觉得母亲是累赘；养儿儿不孝，不是负罪，而是犯罪。不禁让我想起以往我的一个邻居。那个邻居家五个儿子，老大刚到了结婚的年龄，就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丧生。剩下的四个儿子都在银行上班。老妈在一次遛弯时，也丧生在车轮之下。剩下个老爸并不老，便经人介绍，娶了年龄和自己相仿的老婆。再后来，老爸摔了一跤，腿脚有点不好，考虑到养老问题，想自己百年之后把房子留给这个女人。四个儿子听了，坚决不干，齐心合力赶走了后娘，又齐心合力把老爸送到了托老所。我觉得在老爸眼里，房子和钱都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身边有个说话的人，有个唠嗑的伴儿。这就是儿子们的孝道。而当老伴被儿子们赶走后，老爸除了叹气，还能怎样？！他还能像小芳伺候老妈一样的感到儿子们的孝顺吗？也许怨自己没能有个女儿。或许有女儿，自己就会呆在女儿家里，也便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吧。我觉得婚姻中的男女不管有儿有女，吃好吃赖，到头来儿女能知恩感恩，在父母最需要照料的时候围护在父母左右就足矣。“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流再多悔恨的眼泪也逆转不了时光的脚步。
　　 我和燕子离开了小芳的家，想着小芳母亲的苍老与痴呆，不免心里有些沉重。路边树林里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我极力感觉着小芳上一年级的时候在校园里听到的鸟儿的鸣叫，感觉着小芳再次被老师请回学校时在上学的路上听到的鸟儿的鸣叫。我无法感觉到那种美妙的愉悦，但此刻鸟儿的叫声很婉转，很动听，好像听到了儿时因贪玩忘记了吃饭的时间，来自母亲遥远的那一声呼唤：“回——家——了——”我的心突然一阵悸动，泪瞬间盈满了眼眶，迷蒙了双眼。仰望天空，装作看云，不想让燕子看到我的眼泪，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那一刻觉得小村的天格外地蓝。低下头，装作寻找儿时玩过的痕迹，悄悄抹去泪痕，觉得路边的草儿也格外地绿。我长出了一口气，顿觉舒爽了许多，顺手在路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编着儿时常玩的小兔，不由哼唱起了那首流传已久的歌《小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燕子听我唱歌，悄然地说，这歌真好听。我不理会燕子，把编好的小兔递给了她算是回答。回首望着，小芳的倩影依然映现在路口，见我回头挥手，她也和我挥着手。我仿佛看到了小芳脸上灿烂的微笑，看到了她那深邃的目光。那是一股不屈不挠奋进的力量，是妻子盼夫归的期待，是一个女儿对母亲感恩的暖阳，那目光中分明写着坚强。小芳的老妈生养了小芳，是做母亲的幸福；华娶了小芳，那是做丈夫的骄傲。我能认识小芳，是我的运气。我默默祝福着小芳妈，别再生病，好多享受几年女儿的孝顺；愿外出打工的华早点回家，愿小芳一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现在，小芳已经当选村妇女主任，是五个自然村的妇女主任，工作干得非常出色，乡政府和村民们都很认可。小芳很高兴，却并不满足，因为心里还有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