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秋】酒鬼张九平(征文·小说)
张九平在家中躺了一天了,李镇长他们送来的酒,他喝完了一瓶。只要有酒喝,他是不会乱出门的。自从昨天李镇长他们走了后,他家门前就来了两个剃着平头的小伙子,总在房子周围转悠,一步也不曾离开。昨晚,张九平开门去屋后撒尿,那两人也马上出现在屋后不远处。
看来,有人在监视我。张九平心里有点愤怒,又有点好笑。
傍晚时分,他打开那台黑白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说的正是老街的塌陷事件。电视里说,明天省里的事故调查组就会来老街,带队的是省安监局的孙局长。那个孙局长在电视里也露了面,话说得很硬,说一定要查清事实真相,严惩责任人。
张九平看着电视,心里忽然激动起来。此时,他没有喝酒,脸上却有点发烫。
晚上,张九平失眠了,一闭上眼晴,眼前就出现一辆白色小轿车和五个人。他开始自责,如果当时让那小车司机调头返回1924省道,他们也就不会命丧他乡连尸体都找不到。这么说来,他们的死和我多少有点关系。想着想着,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吃人的大坑,说不定以后还有这样的大坑出现,说不定还有人死。他又想起黑色的河水……
张九平越想越不安,忽然起了床,敲开村中杂货店的门,要店主把店里所有的冥钱都挑到塌陷的坑洞附近去。店主以为张九平又发酒疯了,只拿话哄他,让他快点回家睡觉。张九平从身上掏出一沓钱:“你怕我没钱吗?”
店主瞪大了眼睛。钱这东西,最有说服力,最有诱惑力,爹亲娘亲,还不如它亲!店主再不说话,把店里存的冥钱都找了出来,足足挑了两担,在塌陷的坑洞附近堆起了一座小山。
熊熊大火烧了起来。张九平跪在火堆边向着坑洞拜着,嘴里念念有词:小车上的五个人,你们多拿点……
张九平的这一把火把守着塌洞的警察和监视他的两个人都引了过来。他们心里都在骂:这个酒鬼,半夜三更也不让人清静!
等大火熄灭,张九平稍微心安了一点,躺倒床上,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张九平和往常一样,背着他的宝贝酒壶到河边溜达。那两个小伙子也马上跟了过去,站在不远的树下聊天。村头塌陷的地方已围满了警察,看热闹的人被隔得远远的。
深秋的早晨,薄寒袭人。虽然有很多野草枯黄了,但眼前的河岸还是以绿色为主,那些草的叶子上残留着晶莹的露珠。大自然就是这样神奇,当一些植物在季节的轮回中枯萎,另一种应时的植物就会取而代之。所以,不论什么季节,大地总会保持一派生机。清水河的水在朝阳下泛着白色的波光“哗哗”流过浅滩,在不远处的深水区又恢复成黑褐色。
张九平坐在河滩上喝着酒,喝的是李镇长送的酒。瓶装酒不方便带,他就把酒倒进了酒壶里。时间不长,酒壶就空了。他把酒壶高高举起,壶口朝下,然后仰起头,张嘴接酒壶里滴下的一滴滴的酒。
喝完了酒,张九平就开始唱歌,先是唱“一条大河波浪宽”,接着唱“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啊”,唱着唱着就躺在河滩上睡着了。
张九平的一举一动,树下的两个小伙子都看在眼里,他们摇了摇头,走向停在隐蔽处的小车,钻进车里玩起了手机。
两个小伙子玩了一会手机,把头伸出车窗往河滩上一看:张九平不见了。
五
新星酒店是镇上最大的酒店,虽然在大城市它也许连三流都算不上,可在山区里,它却是真正的“新星”。镇政府招待省事故调查组的中餐就在这酒店二楼的包厢。
十一点半左右,酒店里已经有几桌客人。张九平独自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子旁,桌上摆着一盘猪耳朵,一盘花生米,都吃得所剩无几。还有一只空酒瓶立在桌上。
张九平早晨从清水河的浅滩上过河到对岸,然后走了五里路到了镇上。此时他已经喝了半小时的酒,鼻子和脸颊三个“红点”开始发亮。他好像有点醉了。
大街上,一队小车向酒店驶来。酒店里忽然多了几个年青人。
车队在酒店外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下了车,鱼贯进入酒店。
张九平忽然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空酒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酒瓶被摔得粉碎,碎玻璃四处乱飞。
“服务员,过……过来!他妈的这是什么酒?给……给我再拿一瓶来!”张九平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晴叫骂着。
这一下事发忽然,酒店里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一个女服务员赶紧跑过去,陪着笑脸说:“老人家,你喝醉了。”
“老人家?谁……谁老了?喝……醉?笑……笑话!你个娘们知道什么!我……我张九平怎么会喝醉?想……想当年,老子在新疆当兵,喝……喝了一斤多白酒还照样开车。结果……结果,嘻嘻,车翻了,把咱们连长翻得住进了医……医院。你少啰嗦,给老子拿……拿酒来!”张九平喷着酒气说。
女服务员皱了皱眉,用手掌在鼻子下扇了几下,说:“老人家,你醉了,不能喝了,喝出事来谁负责得起!”
“我怎么不能喝?”张九平把身上的灰色夹克脱了下来,顺手丢在桌子上,用手指着调查组那些人,“他……他们不也是来喝酒的,我……我陪他们喝酒去,出了事他……他们负责!”
张九平一边说一边往调查组那些人身边走去。女服务员赶忙阻拦,先进来的那几个年青人也赶紧挡在调查组成员的前面。张九平见女服务员拦着他,急了。两个人,一个要过去,一个拉着,扭成了一团。
调查组的人看了一会,开始往楼上走。
张九平见调查组的人要走,女服务员又拼命地拦着,突然大哭起来:“你们这些没……没良心的,三辆车,八个人,八……八个人啊!呜呜呜……”
这时,人群里的李镇长发火了:“你们这酒店怎么搞的?让一个醉鬼在这里胡说八道,影响别人就餐。这醉鬼是哪里的?有谁认识他?还不叫人把他送医院去醒酒!”
大家都认识李镇长,见他发火了,店里的几个员工都往张九平这边跑。拦着张九平的女服务员也急了,一用力,两人一起倒在地上。这一下倒得好,女服务员倒在下面,张九平压在女服务员身上。
女服务员在张九平身下拼命扭动身子。张九平像只王八一样在女服务员身上左扭右扭,就是不见爬起来。他刚刚还在哭,现在变成了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女服务员又羞又急,张口大骂:“流氓,老流氓!还不滚开!”
李镇长大喝一声:“太不像话了,还不抓人!”
不一会,两个警察从外面冲进了酒店,把张九平拉起来,一边一个架着他就往外面走。
六
仍然是新星酒店,仍然是临窗的桌子,张九平和孙局长对坐着。
张九平仰起脖子喝了一杯酒:“多谢老连长把我从派出所救了出来!”
孙局长吮了一口酒,爽朗地大笑起来:“你啊,还是三十年前那德性,嗜酒如命。你昨天中午的戏演得可真不错啊!先是装醉装疯摔瓶子,引起我们的注意,接着又说起那段往事。你还别说,刚开始看到你,我还不敢肯定是你,快四十年了,变化太大了,后来你说起翻车的事,我就肯定你是那个爱喝酒的汽车兵。
“哈哈,那也是迫不得已啊。从出事那天开始,消息就被封锁了,我也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监视了。本来,我也心灰意冷了,后来在电视中看到了你,我当时也不敢肯定就是你……”
“所以你就来个借酒发疯,就算被抓住了也只不过是个酒鬼而已。不过,你怎么压着那服务员不肯起身啊?”
张九平老脸一红:“不是我不想起身,是起不了,被那女的拉倒时,我的一只脚扭伤了,痛得不得了,又不能声张……”
“啊……哈哈哈……你啊,这么多年了,你嗜酒的毛病怎么一直不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被酒害了的。”
“我这一辈子就喜这一口,年轻时没戒,现在黄土快贴背了,就不想戒了。这样也好,拿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醉生梦死,少了很多烦心事……”
“你这是为自己的不良习惯找借口,是自甘堕落,”孙局长话锋一转,“你昨天那样做是有目的的吧?”
“目的?啥……啥目的?服务员,再来一瓶酒!”不知不觉,桌上那瓶高度酒已经被张九平喝完,他似乎有点醉了。
“你少给我装!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家伙心里有鬼,不然我才懒得管你,让你在派出所呆个三五天。说吧,你花了那么多心思要找我,肯定有很重要的事。你刚刚说消息被封锁了,你被监视了,还有昨天说三辆车、八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老连长,你……你别急,李镇长送……送我的一万元钱,我……我会还的,那掉下去的小车车牌我……我也记在心里……现在我们喝酒,喝……喝酒!三十……四十……不,不,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不喝……喝个痛快,只怕这辈子……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局长说:“你这个酒鬼,到底是真醉了还是故弄玄虚啊?这酒我不敢喝了,三十多年前,因为你喝酒,差点送了我的命,现在你又只管喝酒,不帮我弄清事实真相,是不是想让我丢了乌纱帽,让我晚节不保啊!”
“啊!那……那我说!”于是,张九平乘着酒兴,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孙局长听完张九平的话,脸色严峻,久久无话。最后,他长叹一声:“没想到下面的事这么严重,这么复杂。你是酒醉心里明,你这个‘鬼’比一些人真、比一些人有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