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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羊事四季之春夏篇(散文)


作者:秦羽墨 童生,631.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11发表时间:2015-10-29 20:47:11


   说起来,我和羊算是同命相怜,我从小火气也大,总是莫名其妙得这样那样的病,都不是大病,却始终难以摆脱,每次火气一上来,一发病,母亲便四处给我找药。因为经常犯病,母亲怕急需时寻找不到,特意给在屋后开了一小块地来种草药。羊遭遇的困境,没有人比我更感同身受了。不过,母亲说,羊身上的是实火,而我则是虚火。我不明白火怎么还有虚实之分,在我看来,不管什么火,烧起来都会死人。
   为了给羊败火,父亲专门在羊圈前弄了个千斤石槽,那个石槽以前是二爷爷碾药用的,用了几十年了,还非常结实,底盘磨得像镜子,那么重不知道是怎么挪过来的……我们将它半截埋在土里,长年四季都装点尿,并不多,用东西盖着,只有羊出门和回来的时候让它们喝一点,这叫细水长流。给羊败火,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尿,羊嗜尿如命,而且嘛,这东西不用到处找……平时尿是足够的,可夏天就不行了。夏天天气热,水汽蒸发快,半池子尿,没两天就干了,人因为出汗,也很少上厕所,尿就告急起来。事实上,就算有足够的尿,也不足以让羊群完全排除毒素,安然地度过夏天。我从未见过火气如此大的东西,一旦毒火上来,抑制不住,几天功夫羊就会出现各种状况,叫声干涩,嘴唇长疮,体质直线下降,走路有气无力。别看只是小症状,病上两天,羊就会成为萝卜头,永远长不大,甚至半路栽下去,一病呜呼。最好是将病控制在萌芽状态,所以,整个夏天我要时刻注意羊群的变化,察颜观色,处处留心。可惜羊不会说话,“察颜观色”,羊满脸是毛,脸色的事……恐怕那个发明“望闻问切”的扁鹊在世也难办到。结果可想而知,每年夏天都有那么几只羊病倒,我每隔几天就要采草药回来喂羊吃。
   草药,草药,既是药也是草,有病的时候当药吃,没病的时候纯粹是草料。我们需要的草药主要是以下几种:金银花、黄栀子叶、蒲公英、夏枯草和车前草。夏天里这些东西只要有心到处都能找到,母亲总教我认各种各样的药材,在她眼里全世界没有什么是不能入药的,只是认识与否,会不会用而已。对于药,母亲也是被迫与之打交道的,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不能不吃药,她要让我活下去就不能不和药打交道。长年求助别人不是办法,自己会了,能省去很多麻烦事。
   那几年,因为放羊,又因为经常生病,我认识了很多药,母亲也学了不少方子。我们家祖上很有医学渊源,爷爷会治牛病,也会治羊病。二爷爷更是远近有名的郎中,他以前在武馆呆过,正如武侠电影上看到的那样,凡是开武馆的,除了拳脚功夫,几乎都懂得医术,尤其是跌打损伤,有的人甚至武馆、医馆一起开。想来也是,在武行里混,平日争来斗去,身体难免有所损伤,不会点自救的办法怎么行?母亲刚嫁到我们村的时候,对中药一无所知,我们家叔叔伯伯一大堆,母亲这个外来人跟二爷爷学到的真功夫最多,大家都说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记性又好,一个复杂的方子只说一遍就记住了,丝毫没有错漏。如果不是二爷爷死得太早,说不准母亲还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货真价实的医生。
   以上东西虽说是药,其实除了黄栀子以外,一点不苦,我以前以为既然是药,一定得是苦的才对。金银花、夏枯草都能开出芬芳四溢的花,光样子看着就鲜美无比,平时可以当花卉来种;车前草更是从里到外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嫩绿清脆,油光水滑。想想我小时候吃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药,木通、龙胆草,尤其是一种叫做“水狗”的,简直苦得舌头发麻,苦得胃水直翻,一天都吃不下饭……我自己也上火,所以每次采到金银花,藤和叶子给羊吃,花就摘下来,晒干了留着自己用。那几年,我们家过年泡的金银花茶从来不用买,都是我一手制作,每次看见大家喜欢喝,心里满满的全是骄傲之情。
   可是,这些日常的药材对那些迅猛而强大的病,收效甚微,等药急忙从远处赶来的时候,病已经抵达生命崩溃的边缘。我先后目睹好几只羊羔,由毒火开始,然后枯瘦如柴,肚子胀气如同皮球,走路蹒跚,每天只能勉强出门,远远地落在羊群之后,最后坚持不到半个月便从山路上消失,就像一片叶子从大树上吹落。对这种看不见的消失,我心里还稍微好受一些,因为它还能带给人对奇迹的期待,心里想着,说不定哪天它就从山上回来了,重新回到羊群中,不但身体健壮,个子也长了一大截。当我亲眼看见羊在自己眼前倒地不起,垂下眼帘,那种感觉,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好像死去的是自己的哪位亲人,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死去的羊都被父亲埋到菜园里那棵橘树下,这使得那棵橘树比村里任何一棵都茂盛茁壮,每年秋天都硕果累累,它的丰茂和果实是由羊的血肉滋润起来的,叫人怎么吃得下?
   “三伏”天,暑气趁机来袭,羊群里的病接连不断,没消停的时候,普通草药已无能为力。羊最怕热,那么多挤在一起,可以想见有多难受,聪明一点的躲在山里不回家过夜,它们倒是逍遥自在,过得很舒服,却给我带来莫大麻烦。没回家的几只羊四处偷吃村里人的庄稼,害得我不知挨了多少骂。
   情况危急时,草药无济于事,我们只好到镇里的防疫站找兽医。
   我们那的防疫站只有一个人,身兼站长、党委书记、医生数职,还有好几个我记不清的长头衔,反正,统统都是他。这个站平时难得有一个人上门,看到我们来,医生高兴得跟过年似的,一问是羊,高涨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他只会给鸡鸭猪狗这些家畜看病,他以前在那个兽医专科学校学的只有这些,至于羊这还是头一回。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从背后的抽屉里,翻箱倒柜找出七八瓶青霉素,然后戴着眼镜仔细看上面的小字,找出想要的两种。然后,继续翻箱倒柜,找出几瓶比青霉素更小的玻璃瓶,说是抗病毒素,要混着一起打。别看他表面很乱的样子,神色一点也不慌张,自信满满的,那么多东西堆在一起,他都能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可我看了实在觉得可疑。
   我和父亲领了药和针头,将信将疑地往回走。刚出门,就有人拉住我们问,是青霉素么?我们说是。他就说,凡是他无法确诊,不知道怎么办的病,一律都打针青霉素……这实在太可疑了,可我们又不能不信,不信怎么办呢?
   给羊打针,羊态百出,实在太有意思了。
   有一只羊像没长大的孩子,很怕疼,针头没到就先哇哇大叫起来,要哄上半天,用手不停抚摸后背才战战兢兢地就范。如果可以说笑话就好了,小时候我打针,母亲总是说笑话给我听,听着有味的时候,医生的针不知不觉就打完了,可惜它们听不懂我的话,每次都拼命挣扎,好像我们会害它性命一样。而另一只呢,恰恰相反,由于毛厚皮坚,扎断几根针头也无动于衷,毫无知觉,每次至少要扎断三根针头才成功,到最后,我们从防疫站买针头的钱比买药的钱还要多。好在,那些疼没有白挨,钱也没白花,打了针的羊都挺过来了。
   于是,母亲说:“到底还是西医好,难怪县里的医院生意那么好,中医早就该失业了……”
   母亲说得对,我们一致得出结论,青霉素是个好东西,怪不得站长如此信任它!
   其实,羊懂得自救,它们要是觉得不舒服,会四处找药吃。羊和狗一样,认识很多药,一旦得病,首先是自己想办法,该吃什么就找什么吃,受了伤,还会找个偏僻地方将药嚼碎了偷偷敷在伤口上。以前,对此只是听说,将信将疑,自从自己家养了羊,亲眼目睹几次才知道确有此事,在求生的道路上,万物和人没有任何区别,一切生灵皆有自我保护意识,这是生命的本能。可羊毕竟是羊,既没有语言,更没有文字,经验的传输常常错漏百出,病急乱投医的事时有发生。
   那回大白可能是中了暑,这只我们家最有生活经验,最最骄傲的老羊,决定自行治疗。它确实知道自己该吃什么,只是一下子吃得太多,当即不省“羊”事……大白把路边那棵天芋吃了大半,不到一分钟,就不行了。先是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接着,四处窜,哀啼不已,然后,立在那不动,口吐白沫,最后,像块木头一样“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那样子可把我吓坏了,以为大白必死无疑了。天芋属于天南星一科,这类植物可治霍乱、伤寒,对蛇毒也有很好的疗效,可是它们自己也是剧毒之物,往往都是这样,药效越好的东西,本身的毒也就越大。大白以前吃过天芋,只是这回病急心切,过了量。
   好在大白最终缓了过来。挨了两个钟头,它从地上爬起来,被我按倒灌了一大桶水。只是接下来的好几天它都没有精气神,以前每天出门走在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不可一世,那几天老实得像个大姑娘,轻易不叫一声。
   和大白不同,那年夏天,有只羊得了种怪病,症状非常奇特。有时候,它走着走着突然站立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脸皮紧绷,一声不吭,失了魂一样;有时候,不管是在羊圈里,还是在山上,总能听到它发出尖利、明锐的长啸,一听就是非常痛苦的那种。我看见它有好几次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脸几乎抽搐了,在山上不吃草,呆呆地站在那,老半响……我不明白它为什么那么痛苦,样子一点也不像毒火攻心,更不像是中暑。
   我们请了兽医来,就是镇里那个站长,这回他带来了一箱子宝贝药品,还换了一副巨大的眼镜,非常专业的样子,一点不像上回在站里见到的那个人。他前前后后瞅了半天,最后啥也没看明白,觉得很不好意思,饭也没吃就背着他的大箱子,走了。也是怪,兽医来的时候,那只羊正常得很,等兽医一走老毛病就发作了。后来,我们还请了地方上其他所谓有名望的医生,我们不愿放弃这只羊,它的骨架大,很容易催膘,救回来,以后能卖出好价钱。他们都束手无策,很显然它的问题在内部,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羊不会说话,身体里到底发生什么谁也弄不明白。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只羊逐渐消瘦起来,站在羊群里,形象突兀,整个瘦了一大圈。
   后来,还是爷爷看出了究竟。
   “莫不是得了结石吧?”
   人会得结石,羊也会么?仔细想想,对比一下,还真有点像。结石一发作起来,人就没法移动,身体稍微挪一点都不行,而且必然会瘦下去。爷爷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自己就有结石病,那段日子被折腾得够呛。爷爷的结石,要么不疼,一疼就要命似的,想了很多法子,大医院也去了,吃各种药也打不下来,或者打下去了,又重新长出来。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手术。结石素来就是很麻烦的病,人得了结石尚且如此难对付,如果羊得的真是结石……难道给羊做手术?
   爷爷见结石这么难治,找了那么多医生也没完全治好,干脆不再去医院了。他没事自己在家琢磨,四处挖草药,配方子,用罐子熬着吃。自从他认为羊得的是结石以后,每次挖草药回来,叶子给羊吃,茎和根则熬给自己,每天下来,他吃什么,羊就吃什么。对这只羊反正我们谁也没办法,也就任由爷爷怎么弄。没想到,两个月后,羊的病居然好了,爷爷的病也好了。
   这下,母亲又说:“看来终究还是中医好,西医就治不了这种疑难杂症!”
   我问:“前不久还说西医好,这么快就变了?”
   “是吗?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然后,她又喃喃自语道,“好像是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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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欣读作者的《羊事四季之春夏篇》,十分佩服,可以看出作者是一个经验十足的养羊专家,而且对草药也颇有研究。读【春】,边读边笑,因为,字里行间,妙趣横生,引人入胜。我们用红薯藤喂羊,羊吃得津津有味,那只“花二娘”竟然具有那么高的智商,用特殊的像耍杂技一样的动作,终于吃到了所剩的最后一捆红薯藤,而且懂得珍惜,既不被别的羊抢走,又能节约着吃,使自己不被饿坏。春天,新奇的事儿就是多,一是羊儿身上长出绿色植物,使得羊儿自己和同伴都被吓得惊慌失措;二是我捡到了足足有八两重的田鸡,是在昏睡中被雨水冲出洞来的,而且不管将它扔到哪儿,它都一直昏睡,也难怪,这只田鸡是冬眠还没醒啊!尽管我想尽办法唤醒它,可它依然故我,沉睡不起。春天最让人心焦的是,我的两只半大羔羊在大雨中走丢在了山上,让我们担心了好几天,还好,最后它们回到了家门。 【夏】,这是一个令养羊人十分难捱的季节,因为在这高温季节,羊儿们火气太盛而导致多病,于是,母亲教会了我认识许多草药,懂得这些草药的作用,用草药喂羊,给它们泻火。母亲对掌握草药知识是有独特的灵性的。但是,羊儿有了重病,这些草药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求助于西医,用青霉素解决了草药解决不了的病。也有例外,就是羊患了结石症,不敢吃不敢动,是爷爷用草药给它治好的。于是,母亲一会儿说西医厉害,一会又说中医了不起。太有意思了! 文章来源于生活,娓娓道来,都是羊事的点点滴滴,那么富有情趣,富有活力,又那么牵动人心。好文,推荐,赏阅!问候作者!【编辑:蓝月悠悠】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1030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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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月悠悠        2015-10-29 20:51:12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作品表明,作者十分具有生活经验,文章处处是生活的再现,具有很大的感染力。好文,欣赏,荐阅!
蓝月悠悠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10-30 08:41:0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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