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姨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乃绝配,郎才女貌说不上,倒很有些郎似狼女似水的味道。当年李自成的大军起义,足以证明陕北男人还是很有些狼性的;貂婵亦将陕北女子的柔情似水发挥到了极致。
我和自己的婆姨(俗名老婆娃他妈)都是陇东人,配对亦就一般般了,不过是合伙过日子罢了。相识20年来,她将我的衣服洗得很干净,给我织过很致密很大的毛衣(要穿在一米八的身坯上),每天下午能擀极劲道的面条(我惟好食手擀面,调一碗热窝粘面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囔囔),自我调至密城后,每周末返校时她都给我烙够一周吃的锅盔。而最重要最大的功劳和贡献是,她给我生了一个极可爱的女儿。
日子也就一天天过来了,一晃就二十年了。
相识时,她14岁,如今,她已经34岁了。只为当年一句“以身相许终身相依”的话语,我等了她6年。虽蹉跎了华年,伤透过情怀,亦走过风走过雨了。因为此前我22岁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惟好诗书琴韵茶道。然而尘世的女子多不是如此。亦就道不同不足与谋了。一颗明珠埋沧海,浮云遮盖栋梁才。她适逢捡到了,虽然她未必懂得其价值,但她没有将其当顽石撇了,而是装进了口袋。如我这般一个自小就失去了母亲,对异性非常陌生的,且看惯了世间眉高眼低的人,在爱情和婚姻上,其实是很容易知足和感恩的。
现在,亲情早已大于或覆盖其他的一切了。除此,爱情之类的话题,神马都是浮云。那早不是此生命时段和心境里的剧目和角色了。她早成了青衣而非花旦,我亦成了须生而非小生了。而且,我们现在演的剧目是正剧,不悲不喜。
本来,觉着我是平常人,而她比我更平凡。二十年间,我写了数百万的文字,而几乎无只言片语于她。因为我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知道别人是多不感冒这样的文字的。
如果不是这次她给我串手链的事,我也不会写她的。
这个深秋季节,她下午散步时,在什字原的山梁沟峁间的野生山桃树下,捡拾了许多桃核。专门挑下那种山桃自然成熟黄到落下的核,因为其最坚固致密。拿回来后,细细逐个反复用手打磨光滑后,用细锥子两头打眼,再用极细的铁丝一点一点将核内的桃仁挑干净,在工艺品店里买了极牢固的专门丝线,将其窜起做成了一个手链。每个桃核的大小色泽光滑程度几乎一模一样,那是在许多的核里面精挑细选的。整个过程全部手工制作完成,钻眼打磨时她手上受了很多伤,但却丝毫不以为然。所有这些,都是周内私下里完成的。我周末回家才看到。她坚持要我从此以后将这个手链戴在手腕上,人在链在,人不在链也要在,永远不要取下来,人和手链要终生不离不弃!我说那死后呢,她说就戴在手腕上一起火化吧。此前我曾向她说过我死后不入土,要火化,骨灰要撒遍我生前足迹所及处的故土山山水水。
我还是有些疑惑她为何突然想到要制作这个桃核手链。晚上孩子熟睡后,她才悄悄告诉我一件道听途说来的,骇人听闻的事:据说一老妇人领孙女在一处塌窑烂庄子前的地里剜苜蓿时,孙女突然叫嚷道:“奶,奶,快来看,一孔豁口窑的土炕上卧着一只好大的白猫!”老妇人近前一看,炕上分明躺着一个满头白发齐脚踝的老太婆,面目极其狰狞。目光相对时,还冲着剜苜蓿的老妇人露出了诡异的一笑。细看间,却什么也没有了。跌跌撞撞回家后,老妇人一病不起,一个礼拜后就去世了。
她听闻此类似于聊斋志异的故事后,很是吃惊和害怕,尤其担忧我的安危,夙夜忧叹,竟至失眠。因为我往返家校,多数要徒步翻山越岭四五十里山路,要经过许多的荒无人烟的塌窑烂庄子的。她听闻桃木辟邪,桃核也是。遂起了窜桃核手链的想法,并考虑山桃核比大桃核更劲道,辟邪效果更好罢,遂选了山桃核,而且必须要是荒郊野外生长的,田间地头房舍周围的力道不够。遂专门去了山野捡拾。
我很为她的孩子气哭笑不得。只说道:“我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都没事。自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缠身。何况我是一男的,还尚值壮年,鬼怪到底是有所忌惮的。鬼不过易附身老弱病残妇女儿童而已;退一步讲,生死有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她却坚持要我戴左手腕上,说男左女右。还说可不想让我有个三长两短。别的且不说,还要指望我挣钱养家糊口哩!
此生,我原也许该戴一窜菩提核的珠链的。然而久不能得,亦就终至永远地错过了。最终带了一窜山桃核的。其实,也挺好的。如许的路,还在脚下,怎能不走?必须走完。就戴着婆姨亲手制作的手链上路罢。
山路弯弯,归去斜阳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