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给丽丽信的时候，已经打过预备铃了。丽丽等不到晚上就一再跟林涛要。林涛拗不过就给了她。信的字迹很工整，看的出林涛是写了很久才写好的。要不凭他平时那一手草书，上次丽丽说看不清楚，这次就写的这么工整。丽丽心里甜甜的。
　　 丽丽：
　　 我也很高兴你叫我哥哥。我们今生已经是兄妹，妹妹，我的痛苦也许并不是痛苦，因为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从不同的角度看，会得到不同的结果。我是站在我的角度看的，所以你没有必要理会我这些方面。况且我的许多经历不是现在的你所能理解的，我现在只希望你能从忧郁里走出来。
　　 其实你是可以的，你难道不明白你自己优于别人的地方吗？我绝对不是吹捧你，要不然我怎么会和你结拜成为兄妹呢？至于我，我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自从我们结拜为兄妹之后我就不敢说了。你或许根本不明白，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明白，你能这样看重哥哥，哥哥心里就很满足了。睡吧，别想那么多。
　　 看完信的丽丽心里有失落的感觉，这样平淡的内容怎么可能是林涛的真实表达。他突然怎么了？他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为什么突然不说了呢？丽丽坐在被窝里，想着林涛，想着独自在学校的林涛现在在干什么呢？丽丽想，哥哥到底怎么了？他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我怎么才可以使他快乐？在这样的苦思里丽丽睡着了，她梦见自己考上大学了，林涛来大学宿舍里看她，然后轻轻抱着她，她偎依在林涛的怀里，然后不知道怎么又一起到了一条大船上，波动的很厉害，林涛说我给你朗诵一首诗吧，林涛的声音在波涛里很清晰，丽丽想着这是梦里吧，我要记下来，记下哥哥的诗，不然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二
　　 丽丽因为应对考试，已经好几天没有给林涛写信。但是丽丽在家里偶尔听到父母说芳芳是小时候买来的。丽丽再见到芳芳时眼神总是躲着芳芳，芳芳问丽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丽丽不知道怎么对芳芳说，表情更加不自然，这使芳芳的疑心更大。
　　 芳芳问丽丽，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上次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啊？
　　 丽丽早已经忘记芳芳说过什么，丽丽心里只记得芳芳的日记，那恐怖的令丽丽不敢再看的日记。她问芳芳，是啊，你想告诉我什么啊？
　　 芳芳说，丽丽，我告诉你，你不许说是我说的？
　　 丽丽说一定，你放心吧。
　　 芳芳说，我听有老师议论说林涛在外面有个相好的。并且那个女的还没有结婚。
　　 丽丽的脸瞬间通红，继而又苍白，她问芳芳，你听谁说的？芳芳说，我姨家和那女的邻居。
　　 丽丽的眼泪在眼里转过来转过去，她对芳芳说不可能的，芳芳。林涛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芳芳看丽丽这个样子，心里的后悔像涨潮的水一样。她没有问丽丽她想知道的内容就和丽丽分开回家了。
　　 丽丽独自回到小屋，打开抽屉，看着林涛写给自己的信，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喜欢林涛吗？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我哥哥啊，我怎么会难过他有女的？我不相信他有。不相信。
　　 她晚上到学校的时候没有见到林涛，今天是星期六，他听林涛下午在班里说他要去家访，不回老家。但是林涛的宿舍门紧锁着，他怎么还不回来啊。寂静的校园在寂静的寒冷里寂静，丽丽等到将近九点。才看到趔趄的林涛从校外回来，车子都推不好了，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她赶紧去想把车子接过来，林涛的酒气差点使她呕吐，林涛却不让她推，还说，我﹍﹍我可以﹍﹍推﹍﹍喝。进到屋里之后，丽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把林涛搀到床上，就去倒水，水壶却是空的。回转身却看到林涛又做了起来。她到林涛跟前说，哥哥，睡吧，怎么喝这么多啊。
　　 林涛醉意薰薰的说没有喝，我没有喝多。妹妹，你不知道我没有喝多。我会喝多吗？我今天好快乐啊。我今天好快乐啊。说着快乐的林涛的泪水却涌了出来，丽丽吓坏了，拿毛巾擦，林涛抓住丽丽的手说：妹妹，我早就想说了，我早就想说了，你嫁给我吧。只有你嫁给我我才会有幸福。我爱你。说着就吻到了丽丽的唇上，这一瞬间的变化使丽丽傻在了那里，她半蹲着，林涛坐在床边，右手拉着丽丽的左手，左手轻拂在丽丽的后脑勺上。这样的动作静止了有十五秒，丽丽的脑海里像格式化的硬盘，没有任何的记忆和思维。然后仿佛宇宙开始的一瞬，大爆炸的能量使丽丽左手往后用力的一扯，不妨后面的茶杯被顺手打翻，哐啷一声碎为几片。而这一扯林涛仿佛离了魂魄的僵尸一样往后直躺躺的倒在床上，随即呼噜声起来。惊慌失措的丽丽不知道该怎么办，走还是留？走吧，林涛醉成这样，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不走，刚才林涛那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呢？他一会儿要是又醒了对自己再怎么该怎么办？正在犹豫的丽丽的听到远处传来说话声，慌乱的丽丽手忙脚乱的把碎了的茶杯捡起来扔到门后垃圾篓里。然后坐下来拉过一本书翻开，眼睛却在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声响。那几个声响并没有向林涛这里来，当声响远远的再没有一丝儿，寂静又重归寂静，丽丽小心翼翼的靠近到林涛跟前，确定林涛确实是睡了之后，帮林涛脱下鞋，把被子盖好，床头的灯也打开，然后慢慢一步一步凑到门后，听——寂静仍是寂静——手缓缓的搭到门把上，轻轻按下，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半扇，丽丽侧身出来又慢慢带上门。一步一步的往校门口踱，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每一步的声响对于寂静的校园来说都足以震撼到教学楼的安危。丽丽已经尽量把脚步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但是仍是如同一块大大的石头投入水里。当漫长的路程被长征完，校门外也是寂静的海洋，丽丽扯起高高的风帆，向着自己的小屋开足马力轰隆隆的驶去。
　　 芳芳疯了，疯得很厉害，村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说芳芳早就听别人说她是买来的，于是偷偷的攒钱，前几天趁养父母出去办事，就自己跑到县城公安局报警，没想到接警的那人是她养父母的熟人，就通知她养父母去领人。她回来后就孽着要她养父母帮她去找亲生父母，这事养父母怎么可能答应，于是芳芳就跪在他们面前，说就是找到亲生父母她也还是会孝敬养父母的。老人家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当时的人贩子也不认识，十几年过去了到哪里去找啊。芳芳不相信，就哭闹，她养父母就把她锁在屋里，不让她出来，没出三天，她就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屙屋里尿屋里。
　　 丽丽想到那天差点对芳芳说就感到后怕，如果是因为自己让芳芳疯了，那自己会一辈子愧疚的，但她马上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到脸红，想想芳芳多可怜啊，活着十几年了还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
　　 丽丽这两天见到林涛时都不敢说话，总是匆匆的离开，今天放学时林涛给她一封信，是写在她的作文本上的。
　　 妹妹：
　　 这两日你怎么了？是不是芳芳的事情影响你了。我对她的事情也很伤心，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看看村里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就是咱们班里不是还有几个也是买的孩子吗？
　　 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别因为这影响学习，你这几天休息的好吗？还做梦吗？天越来越冷，你的手总是容易冻着，自己要小心啊。哥哥很想你，梦里也出现了无数次。哥哥有很奇怪的感觉，等你考试过我告诉你……
　　 后面还有几行写好又涂掉的字。丽丽为之心跳了几天的内容林涛竟然没有提到，是不是他那天的事情他不记得了啊。丽丽暗自庆幸林涛的不知，要不自己该怎么面对他？那天芳芳说的是不是真的？自己已经可以为了林涛去死，他会那样去做吗？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丽丽呆呆的想了好久才动笔写回信。
　　 LTGG：
　　 今天你给了我信，但我有些不敢去看，因为我现在总有些怕，怕再是那样的话语，或许也没有什么，唉!不知道，但今日看到后还算好。
　　 我很早以前看过芳芳的日记，我就够忧伤的，没有想到她还忧伤，她也许真的很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但是她为什么从没有和我说过啊，是不是她也当我是欺骗她的一员啊。其实我也是，哥哥，在她出事的前几天我就知道她的情况了，但是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她。我现在能为她做什么呢？我去看过她一次，她笑着对我说她见到她父母了，她指给我看，她画在墙上的图画，一棵高大的书，树上结满人，最上面的她写着爸爸妈妈，她把自己画在树根，然后她隔着窗户又哭着对我说，她上不去那棵大树，她不停的说她上不去大树上不去大树。
　　 每个人都不可能料到一切都会如何，因为一切的变化都是很快的，真的很快啊。说变就会变的，或许这样才算是人生吧。或许这样的人生才会有些意思吧。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懂。“死”那个字眼，真的好可怕，芳芳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想到。其实我很怕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那是特大的错误，其实她也懂，其实她也是什么都懂，但她就是经不住一点挫折，或许有些根本都不算，不算是什么也就是经不住一点儿风吹草动，总之或许一切都是不应该，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如此，自己总觉得与别人根本就不该在同一个世界，不属于﹍﹍
　　 哥哥，我又发神经了，写了这些废话，或许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或许都应该被世界淘汰吧，唉！
　　 我昨天又梦见你，总是梦见你，唉！哥哥，要是你能天天看着我入睡，不知道还会不会梦见你。都是你让我心烦，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心烦，为什么哥哥那么在乎别人对你是怎么看的，为什么你不只对我一个人好？哥哥，我说这些你又该烦了吧？哥哥，我是不是没有救了。祝你一切都好。
　　 第二封信写的时候，丽丽已经在自己小屋里了。
　　 GG:
　　 现在你回到学校了吗？上封信是我刚才在学校时写的，现在我来到家了，当然是睡不着了，因为在学校时我看到你出去了，我想你肯定又去喝酒了吧。
　　 你是去喝酒了吗？你会喝多吗？会高兴吗？会痛吗？我不知道。
　　 或许有时一个人的世界是好的，或许有时并不好吧，我不知道。
　　 真的太多太多的话不知该如何去说，真的，这样的时候或许是最难受的吧！一切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一切都不知道。
　　 现在我不敢给你写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时还好些吧，但特别是给你时心里真的乱的很，因为我不知道你看过后又会怎样，会烦，会厌，会生气，会不在意，不知道。或许还是不应该吧。唉！
　　 林涛没有回复这两封信，他在矛盾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或许灵魂和道德的天平使他的心总是起起伏伏。冬天的田野寒风肆虐，独自出来的林涛感到自己掉进命运的圈套里，无力挣脱。自己是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轮回之道这次摆在林涛的面前，那父亲当时面对这样的诱惑是怎么想的呢？林涛不愿意回忆这样的记忆，但这个寒冷的冬日和十岁那年的冬天竟然如此相似。他仿佛看到村里人生鼎沸，热闹的场面使在家和弟弟玩耍的林涛跑到大街上看热闹，一辆板车从人群里拉来满身是血的父亲，人们跟在后面，不断的骂，不断的嚷，妈妈低着头拉车，没有一句话。三天后，父亲在院子里那棵并不粗大的枣树上吊死，发现的时候，头发上结满了霜，很多年后林涛回忆起来，仍是觉得父亲死的时候，已经白发苍苍。
　　 这个冬天又是这样的寒冷，丽丽的手肿的像刚做好的面包。林涛站在狂野里想，如果爱情真正伟大，为什么血淋淋的现实总在打击他的心？他恨了父亲很多年，第一次发现父亲和那女人好的时候，是在八岁刚上学的一天，由于肚疼，就趁下课的时候跑回家，门开着，进到矮矮的堂屋，外间没有人，正准备进里屋时，看到这一生永远不能忘记的情景：白白的屁股，一动，一动，女人，坐在床沿，父亲——那女人看到林涛，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父亲转身，看到他——眼神的复杂程度林涛永远想不明白——父亲也肚疼一样捂着小腹，满脸溢满笑容说，我们玩……别告诉你妈……去买糖吧……
　　 父亲死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林涛感到很高兴，因为恨他，童年因为所看到的这一幕而改变，后来和邻居家与他一样大的孩子玩，和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在父亲死后他甚至第一次射精，竟然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射在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小女孩的小腹上。
　　 父亲死了之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报仇，或者应该找谁报仇。他见过那女人，那女人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很像父亲那次看他。他啐了她一口，然后对她笑，仿佛看到亲切的自家人。父亲爱她吗?爱？那为什么不离婚？不爱？那为什么自杀？但是仿佛他的自杀和爱与不爱又不怎么挨边。
　　
　　 三
　　 考试过后，丽丽轻松了很多，但是她不明白林涛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总是躲着自己，她准备晚上去他办公室。早早的吃过饭，然后告诉家里说是去同学家玩，出来后，她没有走大街，而是顺着村边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围着村子走，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瑟瑟的颤抖着，看不到什么有生机的东西，丽丽想，隐藏起来的东西有时候真的很美好。
　　 林涛在宿舍里，等待着丽丽的到来，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好久没有给丽丽写信，每天看着丽丽来来去去，他有太多的话想对丽丽说。门外有脚步声，等到了跟前时林涛说进来吧，我知道你来了。丽丽推门进来，随手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