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再次响起，叶小页看了一眼，还是明涛。她没接，静静地听着手机铃声唱着那首《再回首》。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曾几何时，这首歌成了叶小页的最爱。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明涛时，他正在唱这首歌。如今，再回首，往事依旧，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她已泪眼朦胧。
　　
　　 八
　　 日落时分，叶小页离开了银杏林，离开了那棵夫妻树。
　　 她没有停止脚步，就那么随意地游走在古镇的街上。古镇的风很轻柔，空气很湿润，一个人的旅程虽然孤单，却很自在。其实，她一直就渴望着一次这样的旅程，说走就走，毫无顾忌，毫无牵绊。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这个愿望，一边想着，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小页？”一个声音传来。叶小页抬头，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阿姨！”叶小页的声音有些紧张。
　　 “小页，真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明涛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说话的人正是明涛的母亲。
　　 “没，他工作忙，没来。”叶小页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
　　 “走，跟阿姨回家吃饭去。”明涛的母亲一边说着，就拉住了叶小页的胳膊。
　　 “阿姨，我还有事。这样吧，等有机会，我一定去。”叶小页婉拒了明涛母亲的邀请。老人家也不好强求，便一再叮嘱她注意安全，有空来家里玩。两人寒暄一阵后，明涛母亲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手机“叮咚”一声响，叶小页收到一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我在物语咖啡厅等你。安琪。”
　　 晚风徐徐，秋叶飘零。叶小页攥着手机，裹紧风衣，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叶小页就离开了木渎。十点，准时抵达了物语咖啡厅。安琪已在那里等她。
　　 “找我有什么事，你说吧！”叶小页开门见山地说。
　　 “我辞职了！”安琪轻声说。
　　 “这好像和我无关。”叶小页坦然地回应。
　　 “我辞职是因为明涛。他从没接受过我，可是我不后悔爱上他。”安琪的语气坚定，眼神很虔诚。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安琪的话，让叶小页多少有些诧异。她望着安琪，第一次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很漂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与张扬。按理说，这样的女孩应该是被追捧的对象啊！
　　 “我想对你道歉。那条匿名短信，是我发的。我争取过，努力过，可是，我发现一切都无济于事，明涛的心根本不属于我。所以，我选择放手。”安琪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里有了一层雾气。
　　 叶小页早就心知肚明，可安琪亲口对她承认时，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姑娘才多大？竟然有如此深的心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爱情，会使人失去理智。尤其是爱到深处时。叶小页望着安琪远去的背影，心中得以释然。这个女孩，终究还有一颗坚强的心，她敢于追求，勇于放下。
　　 安琪走远了，叶小页沉默良久，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咖啡厅的玻璃窗上贴着几颗红心图案。玻璃心―—叶小页脑海里瞬间跳出这三个字。如果我们都可以拥有一颗如玻璃般透明，清澈的心该多好，这样人与人之间就少了猜疑与误解。只是，不要如玻璃那般脆弱，一碰就碎的心，也会让人敬而远之……叶小页望着玻璃上的红心，不禁哑然失笑。
　　 叶小页非常自责，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不够清澈，所以才在不明真相时，就给明涛判了死刑。玻璃上的红心，让她变得明朗起来，如今一切都昭然若揭，她也应该回到明涛身边了。
　　 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拨通了明涛的电话：“你在哪儿？”
　　 “小页，你终于有消息了。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昨晚在木渎碰见你了。今天一大早我就赶来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叶小页听得出，明涛的声音既兴奋又着急。
　　 “我在无锡。刚和安琪分开，她都告诉我了。明涛，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明涛的声音，让叶小页心里极其温暖，她的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
　　 “小页，你来木渎。我带你去看夫妻树，我们不要再错过这个秋天了。”明涛的每一个字，都刻入了叶小页的心里。电话这头的她，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叶小页决定，不告诉明涛她已见过夫妻树。她要让他带着她，去实现那个他许下的诺言……
　　
　　 九
　　 “小页，谢谢你。”明涛眼中满是深情。
　　 “为什么要谢我，这次，明明是我错了。”叶小页有脸上挂着愧意。
　　 “谢谢你回到我身边，谢谢你肯接受我，谢谢你对彤彤的好，谢谢你让我看到新的希望，谢谢……”明涛还要说下去，叶小页伸手捂住了明涛的嘴。
　　 “明涛，我也要谢谢你，今生今世，让我遇见你。”叶小页的话，让明涛的心狂跳起来，他把叶小页拥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柔软而光滑，还有淡淡的花香，让他无尽地沉醉其中。叶小页，永远都是那么善解人意，这个善良的女子，我一定要好好爱她。明涛在心底默默发誓。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翩然而落，两个人在一片纷纷扬扬的落叶里并肩行走，牵着的手更紧了些。心底的阴霾驱散殆尽，剩下的只有温暖与明媚。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安逸。
　　 “明涛，你快回来。王雨姗来了。”明涛母亲的声音紧张而急促。
　　 “妈，你别急，我这就回去。”明涛挂了电话，和叶小页匆匆往家赶去。
　　 明涛做梦也没想到王雨姗会来找他，当年她抛夫弃女，跟一个大她十几岁的有钱男人结了婚。如今，她怎会千里迢迢从东北来到江南？这些年，她对女儿不闻不问，女儿也几乎忘了有这个妈妈的存在。她这次出现，又有什么目的？回去的路上，明涛大致对叶小页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叶小页拉着他的手，温柔地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明涛回以叶小页虔诚的微笑，他们牵着手，无比坚定地往前走。只要这样相伴着，此生，就已足够。
　　 家里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冷到窒息。明涛父母和王雨姗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直到明涛和叶小页出现在他们面前，才打破了那个僵局。
　　 “你来干什么？”明涛疑惑地问。
　　 “我……我想看看彤彤。”王雨姗怯懦地回答。
　　 “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看看彤彤，现在彤彤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还来干什么？”明涛追问。
　　 “我……我没办法了，明涛。他有了别的女人，逼着我离婚，我走投无路，只能来找你。明涛，请看在我是彤彤妈妈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一定跟你好好过日子，明涛，求你了，明涛……”王雨姗哭得梨花带雨，痛心疾首地诉说。
　　 明涛看到眼前的王雨姗，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皮肤黯淡，眼睛无神，怎么看都不像三十岁刚出头的女子。莫名，明涛的心沉了一下，曾经王雨姗那么绝情，他从内心深处痛恨这个女人，随着女儿渐渐长大，那份痛恨已经慢慢淡化了。如今，看到她一副落魄的样子，那唯一残存的一点恨意也荡然无存了。突然之间，他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可怜。
　　 “王雨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曾经你种下的恶果，如今也只能你来食用。既然来了，就看看彤彤吧，但是，看完了，你就马上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你！”曾经的一幕幕他可以不提起，但不代表忘记。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王雨姗狠心地抛下他们一家人，远走高飞。既然当年不能共苦，又何来如今的同甘。他们已然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意料之中，彤彤从幼儿园回来，看到王雨姗的第一眼就充满了抵触。无论王雨姗如何是示好，彤彤都躲在叶小页身后不肯出来。王雨姗眼中的失落一点点加深，她知道，这么多年她失去了太多，错过了太多。不由得，她攥紧了拳头，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里。
　　 王雨姗走了，走时，眼睛里都是绝望的泪水。
　　
　　 十
　　 日子仿佛一下子平静下来了，叶小页和明涛各自忙碌着，在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后，他们更加了解彼此，懂得彼此。
　　 深秋了，天渐渐变得寒凉起来。这天周末，明涛买了早餐给叶小页送去，他知道，平常叶小页工作很忙，吃饭很不及时，所以，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非常乐意去照顾叶小页。能够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在他觉着，这就是一种幸福。
　　 两人刚刚吃完早餐，明涛的手机就响了。“明涛，彤彤不见了！”明涛母亲边说边哭。
　　 “彤彤不见了？妈，怎么回事，彤彤怎么会不见了？”明涛被母亲的话吓了一跳。
　　 “你爸去晨练，我出去倒垃圾，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回来就发现彤彤不见了。我们在附近都找过了，哪儿都没有。明涛，这可怎么办啊？”明涛母亲除了哭，已经不知所措。
　　 “妈，你和爸在附近再找找，我和小页马上回去。”挂了电话，明涛和叶小页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木渎。
　　 彤彤失踪后，警方已介入，可整整两天过去了，彤彤还是毫无消息。据明涛母亲说，当天早上，明涛父亲去晨练，她去巷子口倒垃圾，那时候彤彤还在睡觉。等她倒垃圾回来，喊彤彤吃饭，才发现彤彤不见了。
　　 警方推测，是有人摸清了他们的生活习惯，趁家里没人时偷偷把孩子抱走了。警方已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车站设置了监控，只要彤彤一出现，警方就会马上知道。明涛和叶小页动员了身边所有的人力，张贴寻人启示。但凡能想到的办法，他们都照做了。
　　 这几天，明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彤彤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带大的，丢了彤彤，他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难受。叶小页陪在他身边，不停地安慰他，鼓励他，给他信心和力量。“彤彤，一定会找到的。”叶小页揽住明涛的头说。
　　 明涛，叶小页，秦南，还有甄冀，他们在木渎的大街小巷四处寻找，可始终不见彤彤的踪影。眼看着明涛一日日憔悴下去，精神濒临崩溃，叶小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五天后，警方打来电话，说在一座大厦的顶楼找到了彤彤。明涛他们迅速赶了过去，发现那里除了彤彤，还有另外一个人，彤彤的妈妈王雨姗。
　　 只见王雨姗坐在一堆杂物里，怀里抱着彤彤，正亲昵地轻摇着，唱着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妈妈要进来……”王雨姗的眼神忧郁而深沉，满满的都是母爱，彤彤在她怀里安然地睡着，一动不动。在场的人看了，既心酸，又无奈。
　　 “雨姗，把彤彤给我。”明涛过去，轻声说。
　　 王雨姗如梦初醒，看到身边的一群人，吓了一跳。她猛然站起来，整个人紧张害怕地往后缩，嘴里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别抢我的孩子，别抢我的孩子……”
　　 “雨姗，别怕，我们不抢孩子。你看，这里风大，我们带彤彤回家好不好？”明涛继续说。
　　 “不，明涛，你已经不要我了，我不能再失去彤彤。明涛，求求你，别带走彤彤，没有彤彤我就一无所有了……”王雨姗一边哭诉，情绪也越来越紧张，抱着彤彤就往墙栏边躲。她的哭诉，在某个瞬间哭疼了明涛的心。曾几何时，这个女子也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爱着他们的家。那时候，她明媚愉快，笑靥如花，她也曾将她的身心一并托付于他。此时，眼前的王雨姗已然失去了昔日的活力，她那么柔弱，那么不堪一击，明涛眼里的疼惜不由然地流露出来。
　　 叶小页那么了解明涛，在这一刻，她轻而易举就洞察到了明涛的痛处。她的鼻尖一阵酸涩，眼泪几乎就要涌动出来。但是，她忍住了，悄悄对明涛说：“这里太危险了，先稳住她的情绪，想办法带她们离开这里再说。”
　　 明涛点点头，眉头紧皱，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雨姗，你不是一无所有啊，你还有彤彤，还有我，我们回家好不好？”
　　 王雨姗听到这样的话，整个人变得欣喜若狂：“明涛，你没有骗我？你真的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情急之下，明涛顾不得思考，随口就答应到：“不骗你，雨姗，快过来，我们一起回家。”
　　 王雨姗抱着昏睡中的彤彤，一步步走到明涛身边，叶小页接过脸蛋通红，额头滚烫的彤彤随着几名警察往楼下而去。下楼梯的瞬间，她回头，看见了明涛正拥抱着王雨姗，那个场景，温馨至极。
　　
　　 十一
　　 已至初冬，枯叶落了一地，车辆疾驰而过，风卷起干枯的树叶飞出去几米远，这样的情景显得萧瑟而凄凉。
　　 叶小页决定尽快结束无锡的工作，撤回苏州总公司。她不知道前方是否会有温暖的阳光，她却知道身后，离她越来越远的无锡，曾是个带给她爱与痛的地方。
　　 叶小页清楚地记得，那天王雨姗在她和明涛面前，泪流满面，痛心疾首的哭诉。
　　 那年，她和明涛离婚后，再婚，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第二年，她生下一个男孩，可是，在生产时遭遇难产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那个男人因为有了儿子，对她也是百般疼爱，可是，就在儿子一周岁时，因为肺炎耽误了治疗，意外夭折。因为再也不能生育，男人开始嫌弃她，再后来，男人公然带女人回家。最后，男人提出离婚，让她净身出户。
　　 这几年，她做了许多杂工，身体越来越不好，时常在梦中惊醒。梦里都是她死去的儿子，和被她抛弃的女儿。她怀念以往和明涛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也曾一起吃过苦，为生活努力打拼过。可是，却在明涛最困难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他们的婚姻……因为良心的谴责，她寝食难安，精神越来越糟糕，她最终决定来找明涛和女儿，弥补她以前的过错，可是，过去了这么久，明涛已经有了叶小页，女儿也不认她。这些刺激，让她陷入极端，偷偷抱走了女儿……
　　 王雨姗的忏悔，让明涛一阵阵心疼。叶小页望着眼前的王雨姗，更是深切地体会出同为女人的那份心碎与后悔。
　　 面对弱者，他们又能怎样呢？事过境迁，往日恩怨都已过去，即便王雨姗当年多么无情，可如今她已尝到了苦果。看着此时此刻的她，明涛竟一丝一毫都怨恨不起来，终究，她还是彤彤的亲生母亲。
　　 几日的相处，彤彤已然越来越喜欢王雨姗，一口一个“妈妈”地喊着。王雨姗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那抹笑容竟会定格在叶小页的眼眸之中。她试问自己，能不能代替王雨姗做好彤彤的妈妈，答案竟是，无论如何，亲妈只有王雨姗一个，无人可以替代。她也曾几次看到，明涛望着王雨姗母女在一起时，他的嘴角上扬到最好的弧度。是的，明涛一直以来都疼爱着女儿，看到她们母女团圆，他一定会无比欣慰。叶小页聪慧过人，怎会想不到这亲情的本能反应。
　　 “明涛，我走了，若有缘，或许我们还会再见面。”在那个初冬的清晨，叶小页选择了离开。
　　 明涛的眼眶里有闪亮的液体，他的内心纠结成一团，疼痛到窒息的感觉，让他想抬起双脚随着叶小页一块儿离去。可是，他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家在牵挂着他。父母，前妻，女儿，这四个人像风筝线一样牢牢地拴住了他，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勇气挣断风筝线，随着叶小页行至远方。
　　 “小页……”明涛喊出了叶小页的名字，也就在瞬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风吹起叶小页的长发，还是那么清秀美丽。就在那个清晨，明涛看着叶小页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十二
　　 叶小页回到无锡后不久，很快结束了手里的工作。
　　 此刻，她坐上前往苏州的汽车，头靠在玻璃窗上，专注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汽车时而靠边停一下，有人上，有人下，叶小页却丝毫不曾留意那些来来往往，与她擦肩而过的人。
　　 “姑娘，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小页转头，看着身边空位前站着的男子，眼泪瞬间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