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征文】古寨里的"雪莲花"(小说)
这样的事文峰真的不知道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吗?他真的丝毫没有发觉“雪莲花”被人摘了吗?
她也背地里多次用手打自己,我失贞了,那“野兽”纠缠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依从他?为什么不带上刀把那“野兽”杀了?她知道,杀了“野兽”虽然解了恨,给自己带来什么?给丈夫带来什么?给幼小儿子带来什么?她只有把苦水往肚里流,她只有顺从“野兽”发泄。她曾抱着自己的丈夫说:“要是你的老婆被辱了,你还会要你的妻子吗?”
他把自己的老婆抱得那么紧说道:“我的老婆没有被辱!我的老婆没有被辱!”妻子的泪水滴在丈夫的脸上,丈夫的泪滴在妻子的脸上。
雪莲看着文峰今晚这样高兴,丈夫邀她到外边月光下散散步,说明他情绪有所好转,她多次防备他轻身,他要自己的丈夫留住生命,她相信严冬过后就是春天。今晚丈夫的举动说明他会珍惜生命,再不会在痛苦中绝望了。
前月里,她和雪莲又被梱绑在大队的一间小屋里。
严书记和汪主任等人的意见。他们认为:这个天然岩洞并不是特务的活动场所。说到特务,用了这么多人白日昼夜捕捉,拥捉到特务了吗?特务又在哪里呢?这特务什么模样?特务是男的、女的?特务是红、黑、白、黄中的哪类皮肤?这特务是台湾派来的?还是被潜伏下来的?或是从外国派来的?你们所说的特务都是假设的呀,虚幻的。至于洞中的尸骨,老人们都有传说,在1800左右,那白莲教起义部队席卷而来,清政府派来官兵镇压,当地民众都进寨子。粮食进寨,牲口进寨,财物进寨。教兵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因为解决不了吃饭这一大事,谁能长期饿着肚子打仗?教兵不但要对付清政府的官兵清剿,还要和乡、保武装发生战斗。教兵在耐心等待饥饿无望的情况下,只有攻打寨子,获得粮食。官兵和地方武装对起义教兵共同夹击,每次战争结束教兵十有九输。就是夺得了一座孤寨,是在包围中孤独无援。从这种情况看来,当年白莲教兵攻破了这大象寨,但这座孤寨也被包围了,又被官兵和地方武装攻打破了。教兵死的死,伤的伤,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这十多个教兵用绳子吊在半悬进了洞,虽然他们暂时保住了生命,但是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不久也就饿死了。因为现在还没有抓住活生生的特务,也不能定刘文峰和特务就有联络的罪行。
文峰、雪莲被放回了家。文峰、雪莲就是这样被放回了家的。那天晚上,雪莲又依从了汪元白兽性发作......
事件就这样平息下来了,大象寨上抓特务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夜晩埋伏、巡查的队伍也撤了。
可是,文峰的心总是那样不安,整天忧愁,他在叹息中有这样的言语:“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活着不如死了……”
这些话雪莲听到好伤心。她安慰丈夫:“我们要好好地活下去,相信风雪过后就会见到太阳……”
她随时防备丈夫,怕他去跳寨岩轻身。她把家中的刀藏好,怕他自己割腕割喉……她晚上难入眠,文峰起来大小便,她也总是要起床,尾随他直到他回到床上共枕眠她才安心。她总是在生活上关心丈夫,一斤大米,三口之家吃两餐,他要给丈夫和儿子碗里多见饭粒,而她躲藏着吃红苕、萝卜、南瓜……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天,今天文峰的心情才有所好转,他穿着那件除了他的生日和他在过年过节才穿的灰色中山装。他们白天要参加劳动,从寨里下去,在从坝里上寨进寨,一天要去回好几次。这么多年,这么多天,都如此。只要不遭横祸,不无缘无故地挨打,这样的生活比起来也算幸福。这样的生活,夫妻哪有时间手拉手散步?夫妻一年难得上街一次,因为上街要向干部请假,要定时返回,就是批准了,都不是夫妻同行上街。大队有了代销店,盐巴、煤油、火柴就用不着上街了。头发长了,就是那个拐脚老头用手推子把他的长发推剪了,头发至少两月才理一次,也节省那难挣的几分钱。虽然同在一个生产队劳动,男女的工种不同,来回的时间也不一致,就是走在一起,提心吊胆生活的夫妻大白天在这个农村角落里还会拉手像在散步一样?
她忙着煮面条,一斤面条三口之家吃两餐,那口用石头砌的土灶里烈火熊熊,烧的是干柴干草。吃面条没有油,放上盐巴,要有美味就是红辣椒调味。她给丈夫的碗里用筷子捞上面条,给儿子山山的碗里捞上面条,而她的碗里不见一根面条,有黄瓜、有四季豆。黄瓜、四季豆也能填胞肚子,比吃那三年大饥荒日子里吃树皮、野草、白泥好十倍、百倍。
他们吃完刚放碗,已经近十岁的儿子山山很懂事,争着收碗洗碗。
山山已经读二年级了,文峰看了看坐在桌前做作业的儿子,他对儿子说:“山山啦!你要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你今后应该会有光明前途的,痛苦的日子不会永远痛苦下去。”
儿子拿岀作业本,听到爸爸的话,喊着爸爸妈妈说:“我一定听你们话,好好学习。”
刘文峰摸岀钢笔,这是他用了几十年的钢笔,这是他唯一留下的宝贵财产,他把钢笔看了看递给儿子说:“山山,爸爸把这枝心爱的钢笔给你,这枝钢笔伴随你爸爸在大学里学习,在学校给学生批改作业......你要好好学习,在今后的岁月里你看见这枝钢笔,就听见你爸爸的声音,就看见你爸爸的高大形象。”
今晚十分闷热,文峰和雪莲走了岀去,身子感到凉爽,天空中的弯月时明时暗,因为天空中有乌云。寨上熟悉的羊肠小道已经被夫妻走了千百遍,今晩夫妻手拉手,似乎回到了他们恋爱的岁月,回到了他们的青年时代。他们的青年时代好幸福,一个是生在富家的白面书生,一个是大家称呼的美丽“白莲花”,他们的恋爱是多么地般配,人说一斗配一斗,一担配一担,他们的相配是多么地满意。
谁知命运这样捉弄人?他们被赶出学校,他们成了“坏人”,成了被改造的人,成了被管制的人……
他们自己认为自己不是“坏人”,她相信他不是“坏人”,她也相信他是好人。他也这样认为她。因为他们彼此了解,因为他们爱得那么深。他们拉着手走,他抱着她,她接受他的亲切拥抱,他对她说:“我的‘美雪莲’啊!我的‘雪莲花’啊!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呀!……”
“我是你的‘美雪莲’啊!我这‘花朵’是为你开放啊!永远都属于你的。”他在丈夫的怀里撒娇,就像是刚结婚的新娘子。
他哭了!他呜呜地哭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心上人啊!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呀!……”
她说:“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心上人。今生是你的,来世也是你的……”她说着也哭了。他们抱得那么紧,那么紧。
夫妻回到了古屋里,他们看着熟睡的儿子,他们也上床睡觉了。
李雪莲防备丈夫轻身,防备了这么多天,可是她还是没有留住心冷意绝的丈夫,今晚她见丈夫心情比较愉快,他们回到屋子里白天劳累的雪莲放松了警惕性,上床就睡着了。
他,给了熟睡妻子最后一吻,悄悄地下了床,把身上仅有的六毛钱放在桌上交给妻儿,悄悄地去开了门,就要走岀家门了。他回了头,听见老婆的梦语:“文峰,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妻子……”,他听见儿子打着呼噜的声音,他想再看一遍自己的妻子,再看一遍自己的儿子,多想和娘儿都说声永别,泪水在黑暗中流淌。他,走岀了家门。他爬上那棵古柏,用一根绳子挂在古柏枝丫上,在绳子另一头把颈子拴紧后往下一跳,他身子悬吊着了,身子在黑夜里摆动了一会儿,再也不动了,就那样吊着。他,就这样离开了妻子,离开了孩子,他的眼镜也离开了他那张大的双眼,掉在地上。“轰隆隆!”一道强光把大地照亮。“嚓!嚓嚓!......”又一道强光带来了狂风,带来了哗哗直下的大雨。
狂风把那吊着的尸体吹着摆动着,暴雨把那吊着的尸体淋湿了,死尸上的水又顺着下流滴在地上。
昨晚一场雷阵雨到天亮停了。李雪莲醒了,发现床上没有了丈夫,她慌忙起床寻找他,大声喊:“文峰!文峰!”
她在后岩边不远处那古柏树下,看着吊着的丈夫,“你......你就这样丢下妻儿走了......”她当场晕倒在地。过了会儿她醒了,哭啊哭!她哭得好伤心……呼呼,狂风又吹起。哗哗,暴雨又从天而降下。
一朵美丽的“雪莲花”,“白莲花”在风中摇摆,“白莲花”在大雨中冲涮。她的丈夫就这样走了,雨水淋着她的身子,她蓬头垢面,哭得撕心裂肺。
雪莲她想起昨晚和丈夫的散步拥抱,这就是她们夫妻最后一次拥抱。
六、李雪莲成了放牛“老太婆”
1968年的初夏夜晚,大象大队革委会一班人在办公室里开会,大家都在等严书记的到来。等了一会儿,看见门外有婴儿哭声,严书记把一个包裹着的东西呈现在大家眼前。“这是我刚才在路边捡的婴儿,多可怜的婴儿,不知是谁弃在路旁。”
大家认真一看,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谁的婴儿会丢弃在这里来?解开一看,是个男崽。
“这是一条新生命啊!真是好可怜哟!”
“他父母怎么把他丢得下手哟?也许是大姑娘生的,一个不知父亲的弃婴,是‘龟儿’呀!”
大家议论起来,不管怎样,这小婴儿来到人世间无罪,要把这婴儿抚养成人。
又过了一会,大家讨论把这婴儿交给谁抚养呢?有人叫四十多岁的严书记抱回家去养,因为他至今还没有孩子。严书记摇了摇头说:“我作为大队干部,不知来缘的弃婴捡养了怎样向群众讲明白呢?好心会办坏事的。我一个单身男人,黑夜里为工作奔跑,我有时间来养这个婴儿?”他说着话皱了皱眉头说,“把这婴儿交给大象寨上那李“老太婆”抚养。”
老支书的话就是命令,大家都得听他的。几人手执电筒,向大象寨那古屋走去。
这李“老太婆”就是李雪莲。
如今她的丈夫死了,她和儿子生活在寨里那古屋里,那座古屋还生活着一个“丑狗”。
一位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位头包帕子穿着较长斜襟衣服的“老太婆”,一位整天放牛的“老太婆”。
1966年,文革风暴袭卷而来。她的丈夫文峰被批斗的日子就多起来,妻子就在他旁边低头站着,也就是陪斗。他常被打得鼻血淋淋,遍体鳞伤。后来他挨打的事没有了,可是他内心的悲伤和挨打没有区别,有几天深夜,夫妻抱着痛哭了大半夜,文峰对妻子说:“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我要走了,孩子交给你一人养了,愿我们二世又成夫妻……”
李雪莲听到丈夫这样的话,哭得更伤心她说:“要死我们一家三人都去死。”
她话是这样说,她不愿失去丈夫,不愿几岁的儿子死去,更不愿自己过早去见阎王。她防着老公,她怕他去跳寨岩,她怕他用菜刀割喉……
她防了他好多天,白天劳累的她有天晚上就放松了警惕,她睡着了,当他醒来时,不见丈夫的影子,她在古柏下看见丈夫吊死的身影,她晕倒了......小小儿子哭着来了,“爸爸啊!爸爸!……”
天空中快速地闪着强光,一阵阵狂风吹打着寨上的树木,紧接着又下起了大雨。在风雨中没有合眼的他们熬到了天亮,文峰已经自缢了,一根套牛绳栓着他的颈子,绳子挂在一棵柏树丫上,他双眼圆睁,口中吐出舌头,地上是他掉下戴了多年的眼镜……
文峰被定为畏罪自杀。是“丑狗”把他从树上解下来的,是“丑狗”给他挖的坑,他穿着那打了补丁的中山服,照常给他戴上眼镜,连薄棺材都没有一具,就这样把他埋了。
李雪莲丈夫死后,她的眼泪哭干了,她不哭了,她见人就低头,她沉默寡言,她的头发白了,背也微驼了,脸上皱纹层层,她穿着斜襟长衣服,四十来岁的她就成了“老太婆”了。她仍然要参加劳动,不参加劳动就会挨斗,就会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会分不到粮食,分不到粮食她和儿子就会饿死。老支书心软了,但对这个右派分子家属他不敢公开照顾,他看到这个昔日的斯文美丽女人,今天的“老太婆”多少次风雨中,多少次烈日下晕倒在田边地角,他暗地里心痛。在一次劳动中,老支书恶狠狠地喊着李雪莲:“从今天起,生产队把两条牛交给你放养……”
她成了那样一位放牛“老太婆”。她明白,这是支书对她的关怀,不得向他人讲起的关怀,否则支书就会受牵连。她不会每天下寨上寨数次了,不会去挖地、挑粪、插秧……
她就这样成了放牛“老太婆”,“老太婆”在寨中放牛,怀中或抱着那个婴儿,或背着那个婴儿。多少次牛在啃草,她站在岩边不远处,看着丈夫那用乱石堆成的坟墓,她又哭得那么伤心。她多少天站在岩边高处,看到寨下那“几”字河,看到十多里地的群山,看到黄桷街那棵古老的黄桷树,风吹起她的头发,吹起她穿的斜襟衣服。当!当当!这是敲钟社员们出工的钟声,她成了放牛“老太婆”再不下寨和社员们同劳动了。寨下那些社员们在共同劳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干不完的活,犁田、挖地、播种、施肥、栽秧打谷、修塘筑偃、造梯田梯土......忙呀!忙,白天忙了有时候晚上还要出夜工干活。她成了放牛“老太婆”,成了这荒寨小世界里的放牛“老太婆”。
恭贺老师大作获精!
欣赏学习了!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