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征文】黑妮(散文)
早在十五年前,小小的县城忽然刮起一股“风”——说什么养狗致富。于是,一辈子没时髦过的老爸这次逆天似的赶了一次潮流,花了好几百“大洋”抱回一只一尺来长的小狗子来。不料老爸的“壮举”竟捅了“马蜂窝”,惹得娘气炸了心肺。
“你这老东西不过日子了?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抱回一个祖宗,花这么多钱还不如养头猪呢?”娘嚷痛了喉咙,脸儿憋得通红。我们瞟了一眼我那一反常态的娘,偷偷地接过老爸怀里的宝贝。老爸像闯了祸的孩子,撇着嘴小声哼哼着:“你看咱家邻居养了那么多狼狗,一窝小狗仔就卖很多钱,再说人家说了咱抱得这只可是一只黑贝呢……”一会儿娘白着眼,双手拍了一下,叹了口气:“哎,败家的爷们嗷!丫头,把小狗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咋这么贵呢?”我们一怔忙屁颠屁颠地把宝贝递给她,一心的忐忑。“嗯,这小家伙还是一个‘丫头’呢,长得倒不赖,像只小老虎。”娘抱着宝贝,瞬间脸上绽放出一朵花来。“晶儿娘,人家的狗狗都有名字的,像什么红狼啊,黑虎啊,你受累给它起个名呗?”难得老爸这般低声下气。只见娘一边抚摸着小狗那滑如绸缎的毛发一边思量着,最后她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声:“就叫黑妮!”
从此黑妮成了我家地地道道的宝贝,地位仅次于我家丫头。难怪老爸如此起劲地拍娘的“马屁”,伺候黑妮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每天一早,娘就得跑到集市上买回一兜子鸡肠子,然后颠颠地点燃煤炭炉将其煮熟,不大会子一股奇异的“香味”氤氲在空气中,我们总捂紧了鼻孔。“你爸就是甩手掌柜的,弄个祖宗来自己倒像孙猴子一个跟头不见了。”娘一边嘟囔着,一边伺候孙女一般地搂着黑妮:“黑妮嗷,奶奶做熟饭了,快趁热吃!”别说黑妮在娘精心喂养下长得很快,你看那虎头虎脑的样子真可爱:小耳朵慢慢竖立起来,小脑袋瓜毛茸茸的,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珠透着灵气,圆鼓鼓的小鼻子总高高扬起,湿漉漉的小舌头上下翻滚着;圆滚滚的身子被一袭墨黑的“绸缎”包裹着,小胳膊小腿好像支撑不住这肥硕的身躯,走起路来竟有点摇摆;不过它的小手小脚都很大,你看它途经之处定能盛开出一连串美丽的“梅花”;小小的黑妮通身乌黑,除却四肢呈现出红彤彤的颜色。“哈哈,我们的黑妮胖得快走不动啦,来,让奶奶抱抱!”娘满眼的温柔,那份宠爱真让人嫉妒。“哼,我那亲娘哎,您这是咋排得辈嗷?”我冷着脸。只见娘呵呵地笑个不停:“哈哈,在这个家里只有黑妮不惹我生气,你看看我们的黑妮多乖嗷!”
你别说,咱家黑妮越来越招人喜欢,整天摇着小尾巴围着你转,而我的宝贝丫头好像与之有仇,拽住人家就不肯放手,有时黑妮被拽痛了只会呜咽不停。“我那小祖宗哎,你把黑妮拽痛了。”娘总大惊小怪地一路跑来,一把抱起黑妮喋喋不休。“你这傻婆娘,黑妮比孩子都金贵似的?”老爸抱起宝贝一脸愠色。“老哥家的狗品种很纯,卖给我得了……”一个邻居抚摸着黑妮,啧啧地叹着。“那是,我这可是黑贝的后代。”老爸洋洋自得。“你想要?休想,这可是我的黑妮。”娘板起面孔,将黑妮紧紧搂在怀中。不知何时,黑妮成了是娘甩不掉的尾巴。你看,我们还没跨出门槛,小小的黑妮早已伸着舌头眯起眼睛当起了先锋。偶尔遇到几只恶犬,小小的黑妮便会夹起尾巴,小眼充满胆怯。那些可恶的家伙也是欺软怕硬的主,总像狼群扑向黑妮,黑妮总吓得瑟瑟发抖……“打死你这些畜生!”每当此时娘总气白了脸,顺手捡起石头或木棍投向那群恶犬。慢慢地黑妮长大了,你看它“五大三粗”的像头小牛犊,此时那些恶犬哪里是它的对手,个个落荒而逃。而黑妮依旧很听话,无论它跑多远,只需我们大喊一声:“黑妮,过来!”它定会像匹骏马呼啸而来。
忽然有一夜,黑妮像一匹狼站于山巅,那“嗷嗷”的吼声震撼着山谷。此时的它有点狂躁,总拽得铁链子“哗啦啦”作响。“爸爸,黑妮病了吗?为啥这么叫啊?”我搂着缩成一团的孩子,一脸的困惑。“哈哈,没事,丫头,明天我给黑妮找个‘女婿’就好了。”老爸大笑起来。果然几天之后黑妮平静下来,不料几个月之后娘竟兴奋地打电话过来:“丫头,咱家黑妮生宝宝了,小狗仔太可爱了,只是黑妮没奶子……”“怎么会没奶水?”我撅起嘴巴,可怜的黑妮,可怜的狗仔嗷。“哈哈,有意思哎,主人没奶水喂孩子,黑妮也没奶水,是不是你家风水不好哇?”爱人一脸的困惑。“闭上你的嘴!”我抱起丫头,回头怒吼着……
当我看到黑妮的时候,它们母子正甜甜地睡着,那几个小肉球偎依在妈妈的怀里微微地打着鼾。你瞧,黑妮的“寝室”很坚固,被厚厚的木板包裹着。在木板的顶端铺着半尺来厚的木屑,木屑的上方被老爸罩起沉重的防雨布。“寝室 ”的里面被娘填满松软的棉花綯,甚至心细如发的娘还在“寝室”的边缘挂起厚厚的门帘。“丫头,开始我给这些小东西喂奶粉。后来它们长大了些,我便将面粉炒熟,并加上一点白糖,调和起来再用奶瓶喂,你看,小东西长得多快啊?”娘捋着额前的一缕头发,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难为娘了。”瞬间我的鼻子一酸,泪珠儿开始打转:“只是娘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又伺候起它们……”“傻瓜,小狗仔也是一条命啊,不是吗,丫头?”娘拉住我的手,瞬间她的眼也湿润起来。陪娘喂狗仔是我们最快乐的事,此时的黑妮总温柔地在“寝室”里侧卧着。当我将奶嘴轻轻塞进狗仔的口中,这小家伙定会贪婪地吮吸起来,你看它们眯着小眼、小手死死地抓住奶瓶,小肚子慢慢鼓了起来。而娘一边接过打着响嗝的小东西,一边擦干它们的小嘴。“小东西吃饱了没?”娘将它们举过头顶,满眼的温柔。小狗仔慢慢长大了,你看它们在阳光里追逐着、嬉闹着,一团团肉球化为小院最生动的风景。或许小家伙们延续了爹娘贵族的血统,逐渐吸引起人们的眼球,于是我们家的客人与日俱增。“哎,狗大不中留嗷!”娘长叹一声、撅起了嘴巴。待到客人逐渐离去,“嗷呜!”孤单单的黑妮好像悟到什么竟发出一声声哀鸣。娘的泪瞬间滑落,她抱住黑妮哭红了眼睛。“以后我们不能再卖狗了,作孽嗷。”老爸长叹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黑妮变得忧郁起来。一连几天它不吃不喝,总呆呆地出神。娘也失魂落魄,总像祥林嫂喋喋不休:“那些人不知对咱家狗仔咋样?这些小家伙胃口很大,也不知道在人家能不能吃饱?”日头东升西落,渐渐地黑妮快乐起来,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黑妮啊,你的孩子都给人家了,你知不知道啊?”娘抚摸着黑妮的毛发。此时,我们的黑妮已消瘦了许多。黑妮痴痴地看着娘,然后将头扎进娘的怀中像受尽委屈的孩子……
“晶儿,你家那么大的院子连条狗都没有,你把黑妮带走吧,让它陪你做个伴……”娘拉着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忧虑。“我成天忙东忙西的,哪有精力管它嗷?”我皱起眉头。“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喂条狗都闲烦……”娘撇着嘴嘟囔起来。第二天,熟悉的“香味”依旧蔓延开来,伴随枣花淡淡的香味。“丫头,你娘给黑妮煮了锅鸡肠子、熬了一小坛子猪油,还给你磨了半袋玉米面,等会儿我给你送家去。”老爸憨憨地笑着。当日头开始西下,老爸拍下三轮的车把:“黑妮,上来。”黑妮犹豫了一下跳上了车板,任凭老爸将绳索套上它的脖颈,它依旧默默地瞅着娘然后“嗷呜”呜咽了一声。“黑妮,替我保护好丫头,知不知道?”娘抱住黑妮依旧喋喋不休。
别说,我们的黑妮当真做起了我的保镖。你看小牛犊似的家伙白天静静地伏在某个角落,每逢陌生人走进庭院它定会发出“呜呜”的声响。黑妮的脾气很大,有时它发起怒来竟能叼起一块砖头久久不肯放下。只是黑妮太愚忠,它不允许任何人“侵犯”我一点。你瞧,有时爱人和我开玩笑,我们只需推搡几下,黑妮定会一跃而起将双手摁住他的肩头,我家爱人则会“亲爹亲娘”的乱喊一通。我只需喊一句:“老实点!”黑妮定会摇起尾巴,那神情好像在说:“主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爱人总气急败坏地骂道:“黑妮啊黑妮,你就是一只白眼狼!”其实更多时黑妮是温柔的,我家丫头时常拽拽它的耳朵,摸摸它的尾巴,甚至跨在它身上,此时的黑妮依旧温顺的像只羚羊;秋收时节,我剥玉米皮有时剥到午夜,此时周围寂静的可怕,连虫儿都隐匿了踪影。只有黑妮默不作声地躺在我身旁,偶尔伸出它粗糙的舌头舔舐着我的手,一下下浸满温柔。
流年似水一晃而过,转眼娘驾鹤西游了许久。黑妮好像悟到什么,总是“嗷呜”地发出哀鸣。我时常搂住黑妮的脖子,低声告诉它:“黑妮,你知不知道,奶奶走了,再也管不了我们了?”我的泪瞬间滑落,黑妮依旧缄默着,依旧伸出它那粗糙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我的手,好像在说:“主人,不怕,你还有我……”有人说:“狗狗是我们上辈子的亲人,今世来到我们身边,是为寻亲而来”。我不知真假,只知道我的黑妮是来保护我的,受娘的嘱托。那年冬天下了厚厚的一层雪,黑妮总病秧秧的。不知兽医胆量太小,还是黑妮脾气太大,没办法给它输液。好几天了,黑妮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的心痛地像刀割。傍晚,我看到黑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黑妮,回窝里睡好不好?”奇怪,它这次破天荒似的始终一动不动。我匆匆跑到它跟前,我的黑妮已经僵硬了。“黑妮,你也不管我了么?醒醒啊,黑妮!”顿时我嚎啕大哭。
那晚,娘走进我的梦里,她笑得依旧很从容。在娘身后黑妮一蹦一跳地摆着尾巴,“黑妮!”我高喊一声,它依旧呼啸而来像匹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