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流年里的相守(小说)
工作三年多,我基本上可是接受妇产科的“乱”了。女人多的地方总是不安生,这句话是母亲年轻时对我们说的。所以,在几十个女人中间,我一直沉默着,不多言也不多语,好像我是这个科室的过客一样。我虽然没有母亲会说,总是说来日方长,但是,我早已学会了一笑而过。
因为不想计较,所以我每年要比别人多值一半的夜班,原因就是我住集体宿舍,在大庆没有家。
那一年的春节在一月末,元旦过后,大家都在忙年了,科室又忙,我也不好意思再请假了,只好安静地等着过年一起休息了。
高岩来大庆,事先并没有和我打招呼。所以,一整天我都在忙,五个产妇的高高低低的喊叫声,让我的听力变得麻木。下了班,我一个慢腾腾地往宿舍走时,高岩的一声大喊真的吓着我了。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往门诊的大门口望去,这个身影似曾相识,等高岩走到跟前,我才认出他。
“怎么来了?”
“放假了。”
“嗯,回我的宿舍吧。”
我们之间的对白总是很简单,而且语调没有一丝波澜。
十
高岩的到来,给我们这个只有三个人的员工宿舍热闹起来。
刘研是大庆农村的,她是外科的护士,曹东瑞是内科医生,她的家里在近郊,冬天她不愿意每天回去,因为天冷路滑,搭在路上的时间就得足足三个小时。这两人都比我小,尤其是刘研,刚刚毕业两年,才二十一岁。
两个人一口一个姐夫叫着,这样高岩异常高兴,张罗着请大家出去吃饭。
冬天涮火锅,味道好,而且还其乐融融。医院对面就有一个火锅店,大家搓着手,跺着脚,跑了进去。老板娘我们比较熟悉,看着我们进来,连忙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我们。她一直看着高岩,因为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吃饭,但是很少带男生。
“这是谁啊?”老板娘用探寻的语气问着。
“跟您说吧,这是我姐夫。”刘研的声音带着几分滑稽,引得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这是我爱人。”我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
“啊,梁大夫,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呀?我以前还和你们秦主任提过呢,我们的侄子在油田是工程师,一直想介绍你们认识呢。怎么就突然结婚了呢?”老板娘回过头又看了高岩一眼,放下手里的羊肉,悻悻地走了。
吃饭之前的这个小插曲,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眼睛早已被香喷喷的羊肉吸引去了。
吃过晚饭,两个丫头说是去科里看书,一个说有患者要处置,一个说要晋级背题。我们的宿舍成了我和高岩第三次见面的安静之地了。这一次,高岩依旧言语不多,但是我从他的眼睛里却读懂了两个字“思念”。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手掌的力量越来越大。而我见到他的那一刻的欣喜,早已经消失殆尽了,有的还是熟悉中的陌生,陌生中的尴尬。
高岩很适应集体宿舍的生活,居然在这里住了一周,还不打算回去。虽然秦主任和医院申请,让我们住进了招待所,但是,毕竟是不如家里安暖自在。
“你,明天回去吧。”我说话一惯没有起伏。
“小梁医生,我们应该还算新婚吧!我放假,想在这里陪你。”
看着这样的高岩,我无语了。第二天,我去和秦主任请假,上班四年,我第一次休了探亲假。
这是我上班以后,第一次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的时间,母亲看着我和高岩的生活一步步走上了正轨,笑着说道:“敏儿,好好过日子,来日方长啊!”母亲总是想我们的要求淡一些,再淡一些的。
我第一次在高岩家过年,就去参与了他的家事。公公是一个老实人,在家里又是老大,几个兄弟总是轮番欺负他。最常听到的,不是公公说话,而是叹气。婆婆也是个语言少的人,一大家子人,最多的时候都是沉默。眼看着二叔用想把老宅占去,他想给公公二百块钱,然后让自己的孩子去住公公的老宅,原因就是高岩找到了一个好媳妇,不用给房子了,可以跟媳妇去大庆。在我们结婚前,二叔怕我们去住,已经用木板条把窗户和房门钉死,不让高岩去粉刷房子。我一听,在大年初二这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了老宅,拿着工具,揭开了板条,进去开始收拾房间,而且,在大年初五这天我和高岩把我们的东西搬了进去。
初七,二叔二婶来家里拜年,一进门,二婶就哭着和公公说着,没有这个房子,儿子的婚事就要泡汤了。二叔眯着眼睛看着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公公身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
公公为难地看向我,婆婆在一边陪着二婶掉着眼泪。高岩刚要说话,二叔就说道:“岩娃子,你的日子过好了,可不能忘了你兄弟啊!”本来就嘴拙的高岩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叔,我想说两句,你看行不?”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
二叔和二婶都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吃惊。
“二叔,二婶。你们也看到了,我们一家现在是九口人,房子不足五十平米,已经很拥挤了。结婚前,公公和婆婆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去老宅住,我母亲才同意的。现在,公公和婆婆把我们的新房放在了这里,弟弟妹妹们都在挤在一起,很不方便的。现在,小弟已经二十岁了,没几年,他也要结婚的,我们怎么能卖房子呢?小弟娶不上媳妇怎么办啊!”我是一个有理说理,不会委婉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说话的语速有一点快,二叔二婶,包括公公婆婆,都愣愣地看着我。
”二叔,搬过去的是我和高岩,我还希望我们住的离你们近一些,多多照顾我们呢。我脾气有点特,害怕老人们不习惯,一直想分开住的。“我马上又补充了两句。
“大哥呀,你可是真的娶了一个好儿媳呀?我看我以后还是绕着走吧,我可不想和小辈说太多的话。”二叔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不管婆婆怎么留,他们就是不在家里吃饭,悻悻而归了。
那年的大年初七家里是最热闹的,弟弟妹妹们一直缠着我,嘻嘻哈哈的,一夜都没怎么睡觉。
十一
没过十五,我就回单位上班了,不过这次休假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质的改变。原因就是,我怀孕了。
母亲听到我怀孕的消息,还是高兴得不知道怎样才好,先是写信告诉我N个注意,然后又买了票跑到大庆,让我请假回家安胎。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以后一直没在母亲身边生活的原因,母亲对我特别紧张,完全忘了我是一个产科医生,我在单位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我送母亲到火车站,让她返回省城时,母亲才轻轻的跟我说道:“敏儿,你得生个儿子啊!你和高岩结婚以后,有一次我无意间遇见了高岩的母亲,我才知道,她很是重男轻女,我……一直很是担心,哎,好好照顾自己,来日方长啊!”母亲这次是有了担心,拉着长声有了一句来日方长。
或许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需要眷顾,九个月以后,在省城妇产医院我的儿子诞生了。那一天,我看到婆婆笑出了声,连说了好几句“高家有后了”。
母亲站在我的病床边,轻轻地拍着我的手:“敏儿,多睡一会,还痛吗?”
我可能是真的很疲惫,也没有看到高岩看到儿子时的兴奋的泪水,侧过身,睡着了。
那时候只有56天的产假,高岩和母亲都想让我多休息一段时间,可是我还是惦记着我的工作,还有那么多的患者等着我,我抱着两个月大的儿子回到了大庆,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最初,我和儿子的生活有点忙乱。早上起来,给孩子喂完奶,就把他送到医院的幼儿园里。每隔三个小时,我就跑到幼儿园再给孩子喂一遍奶。有时候,有手术,我就嘱咐阿姨帮忙喂一些奶粉给亮亮。到了晚上,因为很疲惫的我,觉睡得很沉,好几次,亮亮裹着厚厚的棉被落在地上,还在呼呼大睡,每次,我都是伸手摸他,不见了他柔软的小手才惊醒。幸好,宿舍的床很矮,又是冬天,我给儿子裹着很厚的棉被……
就因为这件事情,我拿着当笑话讲给高岩听,高岩当时没出声,但是,回去以后就开始和我父亲商量给我调转工作的事情了。
我第一次和高岩有了争执就是因为工作,那时候,儿子亮亮已经19个月了。
“梁大夫,我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你不要不理解。”高岩第一次和我这么大声地说话,而且情绪有点激动。
“这是我的工作,你凭什么帮我调转,我喜欢我的单位。”我当时很生气,脸也是通红一片。
“你问问爸,我们费了很大事儿,才把你调回来,你知道,回省城多难。”高岩也毫不示弱了。
在一边的父亲看着我们,拍拍我的肩膀。“敏儿,医生在哪里工作都是为患者服务的,况且,这一次,高岩为了你们的家,没有错的。总是你一个人带着亮亮,我和你妈妈也不放心,你也太辛苦。”父亲的学者风范,正是高岩缺少的,别看他是天津大学的毕业生。
我的情绪一直很凌乱,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好多天没有回自己的家。高岩就每天两头跑,早上上班前来看看,晚上吃了晚饭再回去。母亲实在是看不惯我的倔脾气了,就在我上班报道的前两天,大声地斥责了我:“敏儿,我一直觉得你是你们姐妹中间最懂事的,你怎么就转不过弯儿来呢?你和高岩还年轻,两地分居不是个事儿,再有,孩子大了怎么办?他要上学,生活也要更舒心一些,难道让他一直跟着你住集体宿舍呀!这次的事情,高岩没错,你和单位同事有了感情,那也没什么?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啊!”
“妈,你不知道的,我们秦主任比我难呢!人家一直坚持着,从不叫苦的。”我心里虽然有了几分愧疚,但是毕竟秦主任在我心里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的。
“敏儿,秦主任因为工作和丈夫离婚了,再说,他们没有孩子,也没什么牵挂,年龄也大了。当然,我不反对你跟她学习技术和做人,可是一个女人没有了家,那就是没有了自己奋斗的目标了。工作,在哪里,好好干都会有前途的,你说呢?来日方长啊!”
我一直想着母亲的话,或许是因为母亲为了我们的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她说的话总是会在瞬间给我思考和警醒。平时我太重视工作,结婚两年,几乎是无视高岩的存在,他哪里不好?哪里不错,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晚饭过后,我以给孩子回家找衣服的理由,跟着高岩回家了。
十二
新单位的工作让我这个闲不住的人,终于可以闲下来了。
我从大庆调回省城,只是进入了一家企业医院。医院规模小,只是为厂区职工服务,我变得清闲了。妇产科只有七名同事,晚上不收患者,所以也不用值夜班。白天也是一群人坐在一起织毛衣,打扑克。
在那一年,我学会了织毛衣,一年下来,我给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还有高岩没人织了一条毛裤。大家都很高兴,只有父亲说了一句:“敏儿,白瞎了你的技术,手术刀变成织针了,哎。”父亲看着这样的我总是要叹上几声气。高岩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很着急,他知道我的性格,如果在这样下去,我会憋屈成病的。
“梁大夫,亮亮能去幼儿园了,我们想办法再调动一下吧。”放假的第一天,高岩就开始给我做工作。
“哪那么容易啊!不过也好,我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我和高岩一说到工作,总是带着三分气话。
“我听说企业医院的医生可以申请在职学习的,可以去哈医大学习一年至两年的,你去不去啊?”
“真的,我怎么没听说呢?”我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兴奋。
“慢点,慢点……我昨天去教育厅开会,听医大的教务处主任说的。如果,你想去学习,我再帮你问问。”高岩就是这样一下慢条斯理的家伙,他心里明明是有数的,还故弄玄虚。
我跑过去,抱起了儿子,高兴地说:“亮亮,妈妈从明天开始和你一起学习!”
“妈妈,你也要学习1、2、3吗?”儿子用他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
“嗯,当然啊,咱们比赛,看谁学得最好。”我在儿子细嫩的脸上使劲地亲了两口。
“哎,明明是我的功劳,便宜我儿子了,都亲近劲儿都给儿子了。我就是一个可怜的旁观者啊!”高岩在一边叹着气,说着怪嗑。
那年夏天,阳光在我眼里是最明媚的,三十五岁的我再一次成为医疗战线的新兵,每天跟着老师学习新的技术,还要学习新的病历书写模式。或许,这一次,才真正到了决定我的命运的时刻。
一年半以后,我再次回到单位时,企业面临着整改,医院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寻求新的挣钱途径,好几个护士办理了停薪留职。因为工资太低,根本达不到养家糊口的目的。我拿着毕业证走进了区委大院,在敲响卫生局办公室的房门的瞬间,我就在想,我真的开始了我新的人生之旅了。
果不其然,领导找我谈话,想把我调到区医院工作,医院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妇产科确实这个医院发展最好的,患者的数量每个月都会超过市级医院,他们现在急需妇产科医生,已经多次打报告给卫生局,需要有经验的医生加入进来。我当时真的没考虑太多,只想做一个好医生,好好为患者去服务,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十三
走进新的工作环境,让我有了几分兴奋。医院真的就像传书中的一样,每天患者盈门,从早忙到晚,病区里的患者最多的时候是两个产妇背靠着背躺着,要挤在一张病床上。我再一次成了“忙人”,每个夜班都在创造着新的收患者的记录,科室的李主任是位风趣的男士,他比我们年长许多,但是拼劲儿十足,就是他在十年前,从外科改行,成立了妇产科,而且科室一直是红红火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