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祖母张氏(散文)
那么她偶尔哭泣,是不是浸在清寒的夜里,独自伤心?
那时我在干什么,恋着尘埃中的深睡,还是贪着虚幻的梦境?
想起来了,她是哭过的,那是在干草坡的祖坟,隔着土丘她颤抖的背影,风把她的哭声吹到了相反的方向,从我的位置看上去,只能看到她的华发从头巾里挤出来后,随着她的身体,一起颤抖。但这颤抖看久了,又觉得是风在作怪。离我几十米远的祖母,酷似她面前的长满荒草的坟堆,她们一起在风里颤抖。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好象沉浸在回忆中难以自拔。不久,遇见村人,牵牛的赶羊的,红尘滚滚,他们大声喊仲春奶奶,喊声把祖母从恍惚中喊回到现世的光阴中,她红肿着双目乐呵呵地应着。
七
祖母在晚年,越来越不爱说话。她会坐在窑洞前的石墩上,长久地盯着公路,盯着远处的山河大地。当时我是无法走进她的心胸的。我以为她在回忆或者期许,但从没想到过她的遗憾和疼痛。
直到我生了孩子,父母喜悦万分地逢人相告,并特意强调,是个男孩的时候,我在父亲欣慰的目光中,看到祖母的影子,才知道祖母终生对母亲的冷落,均来自血脉的嘎然断流。在农村,娶妻生子,本就为延续香火,而我的母亲凭着她读过几天书,又在新社会长成,承担了育人之责,便不屑封建的残余,她与祖母的抵抗,其实是与所有老着的人的抗争,是与整个历史的抗争。她的力量是薄弱的,但她个体的成功却让祖母的憾惜延续至死。
如果不是祖母故意弄丢族谱,母亲也不会知道她伤祖母有多深。那张族谱一直挂在祖母的墙上,于祖母来说,意味着承担责任,但有一天,它却不见了。祖母是亲眼看见父亲将族谱藏起来的,她却不点破,只轻轻地隔着门板问了声:见那张纸了吗?
父亲说,没见。
祖母便无比轻松地转身回窑。
我的母亲后来看到族谱上的名字,看到截止祖母的记录,才恍然祖母之所以对她怀有成见的真正原因。这张族谱,止于祖母,这样的千古罪名,她如何担当得起。可是,因为母亲的无力,她又不得不担当,她惧怕先祖们问起后代的兴衰,责备她未尽全力,她能做的,便是让族谱丢失,使她的责任减少到最小。这点上,祖母是怯懦的,灰心的,无法理直气壮,也是与她的生活信条相违背的。
阳光尚朗的秋日,衰弱的祖母从昏迷中醒来,她左手握着父亲,右手拉着姑姑,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遗愿:一是不要墓碑,二是不要大办,三是她死后姑姑可以认她的亲妈。前两件事父亲办的极为周正,没有墓碑,我的祖母就用不着再去辨认早已失去的名字,我们也更容易识别祖母的坟茔。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是简单地办了酒席,但村里人还是全部来送她上路。她不是村里最老的人,却是活得最有志气、最坚强的人。她一生从未拖累过任何人,她活着的时候自给,死的时候无碍他人,连姑姑都不及尽到她想尽的孝道。但第三件事姑姑还是违背了她,姑姑从此再未提及过她的亲身父母,每年上坟,姑姑总是备了好酒好菜给她的世上唯一的母亲。
祖母在那个秋天与她故去的先人们团聚,族谱上没有书林二字,而是被冠以张氏。就像村里这个年纪的老婆婆们一样,别人从不知道也不会问起她们的名字。
那个叫书林的女人,比祖母最先死去。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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