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和尚,又能如何?”
　　 “能成佛。”
　　 “成了佛,又能如何?”
　　 “当然是遨游天地,体察万物。”
　　 “人不也行么?”
　　 “人性脆弱,生来受修行业力,老来被轮回左右,生死薄,孟婆汤,奈何桥前愁断肠……”
　　 “可是,活在泥胎偶像里,一点都不自在吧。”
　　 “观自在……自在又顶什么用。”
　　 “活的都不自在,和泥胎又有什么分别。”
　　 那妇人心眼儿多活,翻着眼睛往四下一瞟:“你本就不是凡物,不如让我收了他们,还你个自在吧。”
　　 “别别别,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他们跟我也是相识一场,没对不起我。”二郎低头盯着酒碗,语气愈加笃定,“你对我好,我来世结草衔环,必报此恩;他们也待我不薄,我又怎么忍心。我大哥死了,世上再无亲人。有一人对我好,便有一个是我的亲人,有一百个对我好,便有一百个是我的亲人!他们都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要他们都活的好好的!”
　　 这一段话脱口而出,发自肺腑,二郎顿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一块大山不翼而飞。抬头再看,酒桌前面哪里是孙二娘,分明是尊菩萨,辣手凌厉,杨柳玉净,手里托着一件袈裟,一套文牒,一道金箍。
　　 “你这猴头,几时看穿的?”
　　 “十字坡的老板,又怎么会被自家蒙汗药麻翻?”
　　 “戴上吧,这是你的命。”
　　 “命都是写好的,那还要我何用。”
　　 “当真不戴?”
　　 “不戴!”
　　 菩萨掐诀念咒,二郎只觉得头皮发炸,一阵剧痛,那金箍已然不见,却如何到了自己头上?啊!原是和尚留下的帽子。看那菩萨笑而不语,想来也是无需抵赖,只听那声音一如梦中魔音,依旧蛊惑:
　　 “我送你富贵荣华,要不要去。”
　　 “我送你万人敬仰,要不要去。”
　　 “我送你法力无边,要不要去。”
　　 “我送你斗战胜佛,要不要去。”
　　 “我只要你的自在,自在,自在!”
　　 二郎头上的帽子早就掉了,随着他在地上滚作一团,他头上两道黄光大盛,争鸣之声,磨骨之音,不绝于耳,可二郎却未曾求饶半句,擎着头,咬着牙只吐出几个字:
　　 “我!不!给!啊——”
　　 金箍应声飞出,把那菩萨吓得丢了宝象,闪倒一旁。把金箍收回手里再看,却是在金箍里层套着一个草冠,菩萨掐指一算,果然店里丢了那打折了的哨棒,竟是被二郎编作草冠,藏于发间。这哨棒菩萨如何不认识,乃是当年龙宫被猴王盗走的定海神针铁!
　　 “看来今世,无法度你。”
　　 反倒是二郎合掌施礼,深深给菩萨鞠了一躬:“已非悟空,我乃武松!”
　　 那菩萨摇首不语,挥手拈来,只看见二郎身上泛起一阵光芒,是赤、是橙、是黄、是绿、是青、是蓝、是紫……终究一一消散,化作万道虹光,连那定海神针也被收去。从此,他不再是神,不再是佛,不再有着无穷神力,也不再金光护体。他也会疼,也会伤,也会断臂,也会死。但是,他是他自己,他还有着千千万万敬他爱他的存在,他选择不再一个人活下去。
　　 他大步流星,在行者的路上,重又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