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说好请我吃荞粑，最后就指给我看一把生锈的锁。我们两个吵了一架。现在我很不好意思再出去找她玩。
　　 我还是走出了阿拉爷爷的房子。太阳就要落山了。这个时候，我妈一定做好了晚饭。
　　 我又挂在栅栏上，这回我看见的荞子可不是花花朵朵了，我看到的全是热气腾腾地不清楚形状和味道的荞粑。我想象我正吃着它们，然后听见酒鬼爷爷说，世上只有荞子是好东西……
　　 可是我现在要饿死了。
　　 欧卓的阿姆回来了。她扛着一桶水，走得像一朵轻柔的棉花。她必须这样慢慢行走，像伺候孙子一样伺候桶子里的水。她从我身前飘过去，脸上挂满汗珠，一小撮头发从帕子里钻出来扑在额头上。裙子的下摆粘着泥土和几朵细碎的荞子花。荞子花一定是在走路的过程中扫在裙摆上的。
　　 她没有和我打招呼。我们来的时候她和那帮女人已经和我爸打过招呼了。
　　 但她放下桶子出来的时候，还是和我说了话。
　　 你是谁家的小孩？她好像是故意这么问我的。难道她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小孩吗？
　　 我是我爸家的。我说。
　　 欧卓的阿姆笑得要摔倒的样子，最后她一本正经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说来打猎。这回她笑得把自己呛住。
　　 她准备烧饭了，用一把旧砍刀劈着刚刚我和欧卓背回来的柴。
　　 你们晚饭吃荞粑吗？我像个叫花子一样跑到她家门边站着。
　　 也可以吃土豆。她说。
　　 荞粑好吃吗？它是什么颜色的，甜不甜？
　　 我跟着欧卓还有她的阿姆进到屋里。她们没有赶我出去。我自己找了一把歪脚凳子规规矩矩坐在上面，痴痴地守着火塘。
　　 阿拉爷爷没有给你们煮饭吗？欧卓问我。她主动和我说话了。
　　 没有。他们在喝酒。我说。
　　 男人就是这副鬼德性！呸。欧卓的阿姆往灰土里吐口水。她将头帕取下来，重新整理了再包回去。你是不是饿了？她又问我。我说是，快要饿死了。我的肚子也非常应景的咕咕叫了几声。
　　 你晚饭在这里吃吧。她很同情地看我一眼。
　　 欧卓的阿姆答应我的请求，特意为我准备了一锅荞粑。我幻想着荞粑的香甜，我想它们肯定和水果糖一个颜色，并且味道相当好吃，可真正吃到嘴里才知道它原本是苦的。
　　 吃吧，多吃点。苦荞粑粑吃了身体好。欧卓捡了一个最大的苦荞粑放到我面前。她原是一番好意，我却总认为她在报仇。
　　 这个就是门口那片荞子结出来的吗？我皱着眉头问。
　　 欧卓吃得很香，她好像根本吃不出苦味。她的阿姆更不用说了，我皱着眉头咬第二口时，她已经吃完了整个。她们没有功夫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她们丝毫没有兴趣。她们只顾着吃苦荞粑，吃得那么认真那么严肃。
　　 放点猪油炸一下就不会这么苦。也可以放糖。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吃的习惯。我爷爷说，苦荞粑就是越苦越好吃。你第一次吃，多吃几回就习惯啦。欧卓还特别吃了一个给我看。
　　 晚饭结束后，欧卓和她的阿姆将我送到门口。我感觉自己是落荒而逃的。我的肚子里装着两口苦荞粑又回到阿拉爷爷的房前。我希望阿拉爷爷晚饭可以煮土豆。在进屋之前，我特意站在栅栏边看了看荞子，实在想不明白，它们开着这么好看的花，却结出那么苦的粮食来。它们用那么苦的味道把欧卓和她阿姆的皮肤都养黑了。她们长得就像苦荞粑一样，不，她们长得就像一株苦荞，一株活生生的会走路的苦荞。
　　 我失望极了。坐在阿拉爷爷的火塘边，我也懒得去看他之前指给我看的那个装荞子的斗子。
　　 饿是不饿？我煮饭给你们吃。阿拉爷爷热情地说。他歪着脑袋望了望太阳。这时候太阳完全落下去了。
　　 晚饭我们又吃苦荞粑。我被逼着吃了一整个。我感觉我的胃都要苦死了。
　　 晚上我躺在阿拉爷爷为我准备的小床上，我感觉白天吃下去的那些苦荞粑都在我的身体里开花了。它们的花色多么好看，像个无尽的大花园，可它们的味道是那么苦，使我在梦里感到恐惧，我一直在逃跑，跑来跑去也跑不出苦荞地。我冒了一身冷汗。半夜惊醒，发现阿拉爷爷准备的小床下垫着一些枯草，我在那些枯草中间闻到苦荞的味道。
　　 阿拉爷爷喝得很醉，爸也喝得很醉。他们两个歪在火塘边的墙壁上就睡着了。他们说梦话，并且突然哼出一段什么山歌的调子。
　　 第二天早上，阿拉爷爷酒醒了。他这才知道他家里来了客人，来了个小客人，我。
　　 一个从来没有来过我家的小客人，怎么也要杀一只鸡来招待。阿拉爷爷边磨刀子边说。
　　 阿拉爷爷杀了那只下蛋的母鸡。我啃掉了两只鸡爪子。这回因为有鸡肉的缘故，苦荞粑好像也不怎么苦了。
　　 到了中午，阿拉爷爷找出一只大麻袋。他蹒跚地爬进那只装着荞子的斗子，满满地装了一麻袋苦荞。
　　 要借钱是没有，但这个可以换钱。这个不用你还。就当是送给这娃娃的一点心意。阿拉爷爷说。
　　 爸站在斗子前，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阿拉爷爷送给我们的荞子，爸费了很多功夫才将它扛到路上。他借了欧卓的弯刀，砍了一根很粗的松树枝，松枝上绑了一些树叶，看起来就像一艘船。爸将袋子推到船上，这一路向下，会省掉不少力气。
　　 知道吧，你爸是来跟阿拉爷爷借钱的。凑你的学费。我阿姆告诉我的。欧卓说完就跑开了。她得去完成这一天新的砍柴任务。
　　 我和欧卓说话时，爸已经拖着荞子走远了。我蹦跳着在他后面喊顺口溜——荞子荞子不结籽，饿死我们几爷子。
　　 爸累得没有力气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