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急救室(散文)
急救室里比昨天清静。我望着熟睡的母亲,心里寻思会诊的结果会是怎样的。所有病理分析今天就应该出来了,医生却毫无动静,难道是在论证母亲该去哪个科室住院?渐渐地,满脑的疑虑拉扯着眼皮往下坠,再往下坠。不知过了多久,一串尖锐的电子报警声钻入耳朵,我被惊得坐了起来,查看母亲床头的监护仪,所有数据却正常无异。
是五号床病人出现了状况。一看监护仪上的血压指数,从80到70,一下又降到30。护士长加快了心脏按压器的按压频率,作用俨然不大,血压一直在20和30之间浮动。医生疾步走进急救室,吩咐护士快打强心针。帕金森老人头点得更快了,浑身也跟着剧烈地颤抖。
护士的强心针还没打完,报警声忽然连成了一片,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也从上下跳跃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医生忙乱一阵后,从耳朵上取下听诊器,翻开病人的眼皮查看了一下,再看看腕上的手表,宣布五号床病人:死亡。
听着结果,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帕金森老人颤巍巍走到病床边,双手抚摸着儿子的双腿,双唇从苍白慢慢变得青紫,嘴巴半张半合,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老人的帕金森症似乎更严重了,护士长看着他,迅速拿出手机通知了老阿婆。
整个急救室鸦雀无声,偶尔只有三两声仪器的嚣叫。
十多分钟过去了。一阵低沉苍老的哭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划破了急救室的安静。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嘶哑。老阿婆来了。她的脸颊一片灰白,就像满头的发丝。我心里沉郁,低下头不去看她。人老了,大抵都是相像的,不知为什么,从她身上我总能看到母亲的影子。她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时,眼神和母亲一模一样。她踉踉跄跄地栽进了急救室,哭声如同老山羊的呼叫。病床边围观的人纷纷避让,老阿婆身子一摇晃,碰翻了护士手中的器械盘,针管药瓶哗啦啦跌落了一地。可她还没走到床边,却猛然间打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哭声也戛然而止。
一片惊呼。
老阿婆蜷缩成一团,手脚连连抽搐着,慢慢地缓了下来,轻了下来,终于贴在地上无声无息,如一片凋落的枯叶。帕金森老人跪在旁边,颤抖的双手不停摇动着老阿婆,嘴里含混不清地吼着,唇齿间的唾沫拉成了一条条乳色的线。
医生闻讯跑来,先在老阿婆胸前听诊,接着又是敲打又是按压,很是折腾了一阵。最后翻看一下眼皮,取下听诊器,无奈地摇了摇头:刺激太大,心脏猝死。
我心里重重一震。转头看帕金森老人时,他神情木讷,半张着嘴巴,双眼像灌满了鲜血,迟滞地望着地下,又看看床上,苍老的头颅不停地上下点动着。
一转眼,两个人在眼前没了。帕金森老人已经无法走动,护士用轮椅推他出去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悲意和光泽。
回头看母亲时,她正看着我,双眼噙满了泪水。我上前拉着她的手,怕她悲伤,加重心脏负担,想安慰几句,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母亲却拍拍我的手,嘴角微微下撇着说:“我的娃,别担心我,无常的路上没老小。得病殁了,这是安拉乎的前定,谁都要走一遭。看到亡人,人要拿觉探③哩。活着的时候,好好干办点儿善功,就是无常临近了,心里也安稳着哩。”
说完话,母亲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嘴里喃喃地念着。望着母亲安详而苍老的面容,忽然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也没有多么突兀了,更像是隐秘的启示。对活人来说,沉重过后,应该会留下些什么,对生命,对那个并不遥远的、在暗处等待的节日,多多少少应该给予认真的注目,哪怕是片刻的。这些,母亲早就领受了。
医生终于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母亲的会诊结果出来了:肾功能衰竭,慢阻性肺心病晚期。同时给出两种选择:进ICU治疗,每天只有一次探视机会,时间不能超过1小时;或者,回家。
我的心被抛出了胸膛,悬挂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不停地动荡着。跑到心内科、肾病科、呼吸科要求住院,三个科室给出一个统一的回答:没有床位。心里明白,这是婉转的拒绝。我在大厅里徘徊着,望着,听着,周围的面孔和声音仿佛离我很远很远。
回到急救室,我低头不敢看母亲的脸。母亲却闭着眼,干涩的嘴角节制地蠕动着,微蹙的眉间笼着纤丝般不易察觉的痛楚。哦,我的信道行善了一辈子的母亲啊!我的心似乎成了一团和水的面,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使劲地搓来揉去。脑袋里不断寻索着可以信托的人,出去打个电话,让联系一下其他医院。然而刚转过身,一个沉静如同深水的声音却低低唤起:“我的娃,我们回家吧!”
注释:
①顿亚:回族经堂语,意为“世界”。
②算德甘:回族经堂语,意为“用行为或金钱救济贫苦”。
③觉探:回族经堂语,意为“反省、思考”。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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