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卿淡淡道：“到得这时，还说这些不疼不痒的干什么？我朱文卿一日不死，这江南乱局一日不得平定，要我死还不简单么？”语罢，反手一掣，一道亮色倏然一漾，朱文卿手执一把长剑就向脖子上割去，白婴见状，大吃一惊，呼道：“文哥！不要！……”
　　 沉香公主不由得轻轻闭上了眼睛，心下微微一叹。他不是不可以死，但那就意味着将有更多的无辜百姓将要葬身在这一场权利争杀之中，崇文馆、宁王府、天下影楼……这天下熙攘，到处都是名利欲的影子，朱文卿恐怕从来没有意识到，自从三年前他从赵广寒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这个结局其实早就已经注定。
　　 而他也终究不曾明白，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从来就不是权利争杀。也许，他错就错在不该生在帝王家，他恨了柳庄主三年，殊不知，正是柳庄主的仁慈才让他得以安安稳稳的过了二十四年的平淡生活。柳庄主若是泉下有知，之于这些爱恨执念的恩怨纠葛，却不知又要作何评断了。
　　 忽听白婴一声悲彻的喊叫，沉香睁开眼来，见白婴已扑倒在朱文卿尸体上。朱文卿本是绝地一击，白婴没有武功，如何能阻止得住？待扑到朱文卿身上时，鲜血飞溅，朱文卿已经倒在了地上，登时气绝。白婴伤心欲绝，泣道：“文哥，你……你醒醒呀！”抱着朱文卿的尸体，忍不住泪水纵横。
　　 看到白婴这般伤心的模样，客栈中诸人也不由得恻然，朱文卿纵然大奸大恶，但白婴何辜？她对朱文卿爱之深，情之切，这是万分假装不得的。自今而后，留下这一个孤苦的女人在这世上熬受相思之苦，又将何以为继？白婴将朱文卿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鲜红的血液与自己身上的绯红浸染成一体，显得格外诡异炫目。白婴轻声在朱文卿尸体耳边道：“文哥，你怎么就那么傻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功名利禄，一切皆是虚妄，终究不过过眼云烟而已，争得再多又有何用？我宁愿你还是三年前我遇到的那个你，那个时候，你虽然没有现在的英雄气概，但你对我真的很好很好，我们可以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文哥，你看今夜的雨，像不像你遇到我的那天晚上，那晚的雨夜，真的好美……好美……”白婴说到这里，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沉香公主见情势不对，忽然脸色一变，娇喝道：“快救人！”一道白影飞袭而至，却是林子轩飞速将白婴拉开，却见白婴仰面躺在地上，小腹上深深扎着一把匕首，直至末柄，鲜血顺着绯红的衣服上流淌下来，浸染一地。白婴的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却已经没了呼吸。
　　 众人不由得感慨唏嘘，万没料到白婴对朱文卿用情竟然深至如此，不惜殉情相随，实不知朱文卿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纵然身败名裂，却仍然还有一个女人对自己这般关心爱护，念念不忘，会作何感想。沉香公主心下一叹，心想朱文卿追求皇位，追求权势，追求这天下一切他不可得而想得到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天外的雨还在无边无际的下着，天色沉黑得可怕，四野里只传来广袤无边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黎明破晓前最后的黑暗。
　　
　　 尾声
　　
　　 次晨卢修从梦中醒来，才发现此时客栈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小二经过这一夜的折腾，也是吓得不轻，直到此刻才敢打开大门重新做生意，一道刺眼的光照进大厅里，天外的雨早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透射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侯青山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在众人睡下之后，连夜走的。想他身为宁王府“风林火山”四大高手之一，却连宁王爷阴谋造反这么重大的秘密都不知道，想来已经不得王爷信任了。这一代豪杰此后将何去何从，实难预料。
　　 翁世洋、林子轩和沉香公主一伙也不见了踪影，客栈后的土坡上多了两座新坟，并头而立，坟头没有名字，只挂着一道绯红色的布条，迎风飘荡，却不知是谁起的墓冢。这荒凉墓冢，旧时王谢，终究会随着这无字墓碑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直到终于无人记起罢了。
　　 柳凤飞带着剩余的绝杀令正在默默处理随同的死难者的尸体，众人一句话不说，只在客栈外面忙碌，柳凤飞指挥调度有方，所有人只听命令，更无半句怨言。
　　 卢修纵马走在官道上的时候，身后传来“得得”马蹄声，卢修回头一看，却是文通赶了上来。二人打过招呼，卢修说：“刚才怎么没见文先生？”文通道：“我有事耽搁了一下。卢兄不介意同路吧？”卢修此时看到文通，心中百味杂陈，道：“当然不介意。”昨夜风风雨雨，很难得有现在这么安静的时刻，两人谁也不说话，只顾纵马前行，就这么行了一段，卢修忽想起一事，问道：“你说沉香公主带回先帝遗诏，圣上会怎么处置？”
　　 文通想了一下，道：“当今天子圣明，如今朱文卿已死，如我所料不差，圣上就当从来不曾见过这封遗诏吧！”卢修眉目一跳，问：“你是说他费尽心机拿到了遗诏，就是为了要销毁它？”文通点了点头，道：“也许吧！”卢修心下一想，觉得这也许真的是最好的结果，想到这里，不由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文通笑问：“什么？”
　　 卢修道：“既然萧白门是血衣娘子的后人，按理说当今天子正是他的仇人才对，他又怎么会不顾国仇家恨，去帮助皇后对付朱文卿和宁王呢？”文通微笑不语，一勒马头，马儿“唏律律”停下，抬眼望着远方，卢修也不由抬眼望去——
　　 空山新雨后，天际碧色如洗，远处的山山水水还朦胧着淡淡的雾气，如仙似幻，淡而飘渺。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停着两辆马车，几个侍女正在旁边侍候。一个白衣女子却在树荫下，静静站立，飘然出尘，淡淡望着远处的青山如黛，一动不动，只余裙摆轻飏，随风起舞，仿佛融进了这一幅山水画，泼墨绘写成了这一幅美不胜收的江南画卷。
　　
　　 创作手记
　　
　　 没落皇室因王权争斗不惜挑起天下大乱的故事，经典武侠中写得很多，但是“王图霸业转头空”的思想却永远不会过时。我的这部五万多字的中篇亦走了这一条路，作为对前辈大家的致敬。
　　 然而致敬不等于机械的模仿。我小说中的主角并非以王权争斗为中心焦点的朱文卿等人，而是着意塑造了沉香公主和林子轩这两个特别的人物。此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非凡的武艺，却总能在别人最困难的时候站出来说公道话，这种行为，足可称之为“侠”。你能做多少事，有时并取决于你的攻击能力有多强，而在于你肯不肯禀承着浩然正气去做。林子轩做了，所以成功了；沉香也做了，所以名震九天！
　　 小说里还写了一个重要人物萧白门，有关他的描绘可概括为“亦正亦邪”。我最初是想把萧白门写成第一主角，因此他身上便承担了部分揭示主题的使命：在言论相对自由的世界里，所谓的正邪黑白，其实都只是一面之词，萧书泪能因为崇文馆的假消息而落得江湖围攻，萧白门却能不顾世人的质疑而助皇后力挽狂澜。其实流言只是流言，跟从自己的内心，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个隐性的主题：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一个人的能力再大也无法完成所有的事，要善于利用身边的资源，才能事半功倍。萧白门之所以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便是因为他交游广阔的缘故。我想这一重内涵的阐发是以往的中篇武侠里较少有人尝试的。
　　 熟愁金庸的朋友应能看出本篇在结构上借鉴了《雪山飞狐》：浓缩的时空，集中的场景，一天回溯数十年的构思，纷纭过往的人物，尖锐的矛盾，层层的悬疑……这一点我不讳言，就像金庸先生也不讳言他受益于大仲马一样。只是相似的结构所寄托的却是不一样的思考，所塑造的也是迥异的人物，所散发出的也是不同的味道。
　　 作为一个还在探索阶段的后辈，衷心希望得到更多老师的指教，也希望有人能喜欢这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