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议三则(杂文)
其一:圆明园之劫
去圆明园那天,重霾,气温零下十度,是北京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如果不是约好时间,便只宅在家里,最好。
此刻,圆明园前湖后湖冻结,冰面上散乱着落叶杂物,树枝在风中瑟瑟。先才从颐和园移步过来,较之刚见过的万寿山、昆明湖,这会儿我有些不确定——它就是传说中的“万园之园”?也太小陋了点吧。
问询了工作人员,一路找去西洋楼遗址。断垣残壁、大水法“菊花”颓败……这才像是“圆明园”。
雪后地面湿泞,又愁云惨淡曛日迷蒙,没走几处便不想再在这种家被劫掠的凄荒中,游玩。冷更冷。
还是有年轻人找破毁得有型处摆POSS,几个中年人也在那边做V字手势拍“到此一游”照。对这些在哪儿都能玩得开心的人,我不由疑问:来前,他们有没有做功课,知不知道圆明园是历经了怎样的劫难,才得此孤绝异景?
不知者不罪。但我开始置疑保留园区被毁原貌的意义。如果后人并不愿以这种形式铭记国耻、励志奋发图强,倒不如在原址上重新建座公园,供民众休闲娱乐。如果一定要留,这个“景点”就应该免费开放,同时配备专业讲解员,对入园者进行导引。否则,只卖门票任由游客如同其它景点一样玩赏,不不知此处为何乱石耸峙,这将是圆明园“人劫石劫土劫”的哪一劫?
其二:独异的艺术区
去798那天,雾霾红色预警,真到了那儿,空气倒也清朗。
九点多了,园中还几乎无人走动,树木、建筑、管道,好像伸着懒腰刚刚醒来。
来前询过“度娘”,知道798是由几家电子工业老厂改造而成的艺术区,配有一些影像资料,当时没太找到工厂、艺术“一锅烩”的感觉。估计又是概念炒作。这样寻思,便在北京这么长时间,也就没去造访。今天凑巧儿子的考场离那不远,他进考场,我便去798。
从西门入。太阳初升在高大的建筑后面,白亮的光或飞溅或洒落,碎银般的不真实感一下子勾起我的兴致,于是一路沿干道侧开两边,折来折去地看。
壹梵画廊、创意广场、佩斯中国、小柯剧场、咖啡馆、礼品店……与旧厂房、老火车、标语……工业程序、艺术自由,彼钢铁的硬、此魂灵的软,冲突元素对撞对接,很有视觉用至心理的憾动。
很难想象这里的一切都是在高举架的“厂房”中铺排,足够LOFT。
人慢慢多起来。小孩子照常是跑来跳去撒欢儿。长发风衣的成年男女,或走动或静立仿若行为艺术。店家做生意悠然而温和,全无别处的嘈杂。
在这样一个孟冬的上午,在798艺术园区,一个人东看看西瞅瞅,走走停停自言自语,并不觉冷饿渴累,时间就不经意地过了。
其三:“倒鲁”为哪般
出名或保鲜,恶炒是文艺界常用的手法,现有人盯上鲁迅——传他在校成绩不好,传他惯搞师生恋,传他嫖娼,传他偷看弟媳洗澡……
我从来接触的只是鲁迅的文章,对其人还真未深入了解过。也没法了解,因为与鲁迅同时代的社会已经翻篇、争锋者多已故去,实在无从找到“证人”来指认事实。
实际上,于新中国,鲁迅的意义早已从具体的哪一个人抽离,而如国家、历史的钟摆,发声于不堪的世相和民众,成就一系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杂文和小说。
我们熟悉《狂人日记》、《孔乙己》、《祝福》,我们熟知阿Q、孔乙己、祥林嫂,我们喜欢引用“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的确,在中国,鲁迅已演化为向恶现象、猥琐人格“横眉冷对”的符号。
“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甚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
“事实上,每亡国一次,即添加几个殉难的忠臣,后来每不想光复旧物,而只去赞美那几个忠臣……”
“中国人虽然想了各种苟活的理想乡,可惜终于没有实现。但我却替他们发现了,你们大概知道的罢,就是北京的第一监狱……”
“战士死了的时候,苍蝇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营营地叫,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
“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
“我想,要中国得救,也不必添甚么东西进去,只要青年们将这两种性质的古传用法,反过来一用就够了——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
……
对礼制沉苛、现实弊陋,鲁迅以一双辣毒的眼睛、一支尖刻的笔写下来、骂起来。鲁迅作品硬如顽石。
欲推翻旧朝代,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像战士一样,来战斗,来冲锋,于是鲁迅被立为一面旗帜、竖为一杆枪。至于他对文学的贡献,倒是在政通人和的这些年才逐渐得以详尽关注。
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对鲁迅本已盖棺定论,偏偏有人跳出来“倒鲁”,将人们的视线牵去鲁迅的另一面——一个人,一个男人。
鲁迅不只是作品,归根到底他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没错,他是“长了反骨”的真性情写手,然而走下高地,作为男人,他同样绕不开人性的弱点。
如此,理也就通了——文章写得好也会有作为人晦暗的一面。如此,鲁迅倒人文合一,意外地完整起来。
至于“倒鲁”者倒可以忽略不视。唯物质时代,没有什么不可以拿来牟取利益、满足刺激。这些人无外乎想借恶炒名人提振一下自己卑微的“名利”。
且随他去。反正已没有“鲁迅”从坟里爬出来,再檄文讨之。只是从今往后,恐怕再难有文人骨头硬如鲁迅,敢于直面中国、中国人的大心痛、大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