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成都,成都(散文)
四
成都的天少有清澈的时候,遇到雨天或大雾天气,别说天空,整个成都全混沌成了一座迷宫。天色好了,才可仰见一片淡淡的蓝晕,巷陌间的红绿也努力弥补着天空的寡淡,路中街边,河畔院落,处处花繁叶茂,不负蓉城美誉。甘肃正好相反,尤其在老家,好季节里,天空会湛蓝成一种谜,让人心生敬畏,仿佛那蓝的上面,有什么在注视着你。蓝天下的大地却悲壮成浩渺的褶皱和灼目的枯黄,茫茫无边。这样的地理,敬畏和坚持容易被镂进人心。
雾刚散去,王贾桥鲜亮成了一堆锦绣。河边的麻将桌清脆地叫嚣起来,河堤下那些无人修葺的野花也似沾惹了人气,蓬蓬勃勃地肆放着。尔萨倚着河边的栏杆,闲散地端着茶杯,见我走来,朝我遥遥一举。栏杆下面,一脉浊绿的河水将岸边的事物拉进河去,与河岸上一正一反,扬长开去。扶着栏杆俯视,我看见河中倒置的另一道河岸上,扶栏站立着另一个自己。
我看着河中的我,河中的我看着岸上的我。水波隐隐流动,却不清澈,甚或有些浊重,有些深沉,如河中的我的眼神。看的久了,奇异地察觉,那双眼里的浊重深沉,似乎是在厌弃着什么,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尔萨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眉头挤成一个“川”字,煞有介事地打量着我注视的地方问道,看什么,有美人鱼吗?我甩开他的胳膊坐在茶桌边,没好气地说,是,刚游过去。他跟过来坏坏地说,是白色的吧,那一定是游到“零点”去了,今天星期五,零点打折,美人鱼很多。我们也游过去吧!我知道他有所指,自从白色幽灵事件发生后,我经常被他嘲笑为逃兵。
“零点”是个迪吧,旁边毗邻着一所大学,每个双休日的零点过后,消费都会打折,所以里面有很多大学生。尔萨在我耳边不止一次地念叨过,也曾动心想去看看,后面不知怎么就搁浅了。
尔萨不断在身旁撺掇,说去春熙路逛逛,在天方楼吃个饭,时间就差不多了。连拉带拽下,我们坐上了出租车。我知道,如果拒绝的坚定,他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我的。
出租车驶离河边,我心里纠结成一团麻。“零点”,只有纯粹的声色犬马,走向“零点”,似乎是在走向某种妥协。以往尔萨深夜回来,嘴里不是常喊着零点的娱乐口号吗——不堕落,不快乐。在河边唱歌,是在放松自己,那去零点是为了什么?我还有适当的借口吗!
摇摇头,却甩不开一片糟乱,许多画面拥挤在一起跳跃着:蓝色而暧昧的灯光忽明忽暗,纤柔的长发与腰肢飘扬扭动,头上顶着灯,脚下踩着灯,人在中间,恍若置身在虚幻的云层里。接着,身子一沉,仿佛从飘渺的云层里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起身一看,四周一片苍黄,风吹过来,鼻腔里钻进呛人的黄土末。这风景和气味,与我周身的气质相合。我冲向前面的秃山,山那边,有我的家。爬上山顶,我看见一座旧城,城南有个院落,院落里那两个面含忧郁的老人,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成都很快被11点的夜幕笼罩,我和尔萨正在赶往“零点”的路上。中午离开河边,我如牵线木偶般,跟在尔萨后面,与时间一起,游荡在成都的街角巷落里,游荡在某种无凭的真空里。
“零点”门口,人如水流般涌进。看看表,正好零点。尔萨一推我说,赶快进,不然没座位了。我将心一横,出来了,就不再多想。迈步赶上尔萨。脑际却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步迈去,踏进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但愿在领略过新鲜和美景之后,这步子还能收得回来。
这是一个只有声和色的世界。音响里的鼓声砰砰震荡着,音波散去,填满了耳朵,填满了酒杯,也似填满了人心。每一下震荡都如敲在人的胸口,心脏跟着鼓点跳跃,头颅也似装了弹簧,上下点动起来,像尔萨,他晃动着摇滚的脑袋,没几步,就挤进张牙舞爪的人群,消失了。我一人坐在桌上,面前矗着一大堆淡黄的酒瓶,酒瓶上,折射着各种炫目的光晕,深蓝,青紫,酒红,电白。
一个酒瓶,装进了一个迷乱的世界。
我渐渐习惯了这声音和色彩。身体一松弛,不由得跟着节奏摇晃起来。心里那点薄弱的警惕被鼓声敲碎,被色彩融化。奢靡的空气里,流动着带有香水味道的热浪,我有些口渴了,不由得看了看摆在眼前的瓶子。心里一跳,赶紧挪开目光,正好与对面一双明亮的眼睛撞在一起。双目一对,她笑了一下,很灿烂,然后举起手里的酒瓶朝我一举。那一笑似有魔力,我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抓起酒瓶也向她一举。没想到,她竟离开桌子向我走来。
我们相距不过一尺。坐定后,她碰了碰我手中的酒瓶,然后喝了一口,动作很轻柔。看我局促不安地呆坐着,她笑了笑,凑过来说:喝撒。酒瓶举到嘴边,我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酒灌入了口中,涩涩地划过喉咙,流进了肠胃。浑身微微颤抖起来,想哭,又似想笑。
她很漂亮,举止轻柔,也似吻合了我想象中的某个形象,有点儿熟悉的感觉。对了,就像一年前《往事如风》里,那声音背后该有的容貌。我忽然像甩开了什么,与她毫无顾忌地碰着喝着,也聊着。她说,你坐到这儿我就注意你了,你不一样,好像跟这儿的气氛不协调,太安静了。音响里的声音太大,我听得断断续续。指了指耳朵,她凑过来,手搭在我肩上继续说,我是个学生,双休日都会来这里玩哈,我给你留个呼机号,交个朋友,常联系撒。我不住点头,耳朵麻酥酥的,微微一转头,看见尔萨站在桌边,瞪着眼,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五
回到河边,我没去停车场。凌晨的河畔清冷寂寥,一颗垂柳遮住了路灯,洒下一片阴影,我坐在树下的石阶上,把自己藏了进去。怔怔地坐着,仿佛我不在我的身体里。抬头仰视着夜空,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云层和夜岚。只有不可见顶的幽暗和混沌。半空中,升腾着一派焦黄的光,那是这座城市的折射,与本有的夜色杂拌在一起,就像牛群走过黑褐的黄土山坡,卷起了阵阵黄尘。
我想起了刚进成都时看见的那片海,那片遥远浩渺的烟火海洋。今夜,我举头望去,那片讳深的混沌里,已看不见曾经的路,路上的自己。因为,我已成了曾经遥望的,那片海中的一滴。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