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母体的村庄(散文三题)
我喜好徒步山野,骑行荒郊,寻觅那些能让心灵激荡的诗意乡村。这仿佛是被城市长期绑架后的一种逃逸,一种越狱般的由心灵负载肉体的自我救度。假使逃离,一定逃去加级寨,在初春时节,赶去与一场梨花相约。
加级寨是一个能让心灵漫游的地方。
逃离往往没有方向,或许没有方向就是唯一的方向。无需记住加级寨的方向,它是锡都个旧市的一个寨子,隐藏在白云山深处。个旧以锡闻名于世界,如今已成资源枯竭型城市。加级寨是锡都最诗意的那部分,是老工业城市身后柔美的乡村记忆。
早春,不经意间发现加级寨的梨花开了,朵朵梨花笑着跑过山坡,叫醒那些冬眠的虫子。我问寨里老人,哪株梨花先开?老人茫然摇头。问爬树孩童,孩子争相说自家梨树先开花。问熟知村事的老牛、大狗、小猫,避而不答。梨花总是这样开得漫不经心,却又遂不及防,洒满乡村和山野。这里面定然藏着花开的秘密,采花者理应知晓,但蜜蜂不语,蝴蝶不言,全都守口如瓶。
加级寨的梨花好看,其实是缘于山丘好看。我的家乡泸西县是高原梨基地,种植规模远比加级寨大得多,但梨花的盛景并没加级寨壮观。正如长江中下游平原皆种油菜,面积几百平方公里,却没云南罗平山峦丛生的油菜花海漂亮。大地是自然美景的母体,决定着衍生花海的颜值与气质。模特是为时装而生的身材,梨花是加级寨的古典时装,错落有致、凹凸有型的山峦也就成了梨花时装的名模。无论从加级寨的哪个角度,都能看到山丘的曲线,也就能看到梨花丛起伏变化的曲线。曲线是美的线条,加级寨是一个曲线交织变幻的山村,是梨花的高端T台。
面对这个鲁沙梨的家园,房前屋后、村前村后、村外山峦,到处生长着苍老的梨树。农民期盼的是仲秋结满枝头的鲁沙梨,我等待的却是初春漫流山野的雪白花海。在寨里走走,遍访梨花丛中的村舍,甚为惬意。而我更愿意去村外的山地间独行,领略梨花带来的寂静,以及春的萌动。
我极力躲避着人群,任由缰绳般的山路牵引着,渐渐离开村庄走进山野。满山的梨花丛丛盛开,如海浪,如雪浪,却寂然无声。林中有一间小木屋,掩映在梨花丛下,甚是唯美。这是果园看守人的居所,此季无人,要到梨子能吃的季节才派上用场。我欣然进屋,独享一屋寂静,坐看满山“晴雪”。对,记得有一首元曲《清平乐?梨花》这样写到:“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眼前的梨花恰似晴天之雪,梨花与雪花,恍然难辨。木屋一梦,恍若千年,我就在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时代的时空里,定格成梨花山的守护人。此时此刻,一座梨花山,远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要重。心灵与身躯,总算由两个常常反向的极,走合到了一起,在梨花树下相遇。
风,或许并无风,我看见阵阵梨花徐徐飘落。林地,山路,大地,落英缤纷,一片雪白,不敢插足。担心踩着花瓣,还有花瓣上的那只蚂蚁。传说中的“玉雨花”,原来是上帝洒落的梨花。花瓣洁白、轻盈、无语,像举行某种宗教仪式,咒语般洒向大地。地球的引力减到最小,洁白的花瓣可以尽情轻舞,慢慢飘浮,越来越慢。世界在此刻停下奔跑的脚步,时间在此刻缓慢下来,可以一片一片欣赏曼舞的花瓣,每一片都是宇宙的小精灵,轻轻吟唱。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梨花在春天埋葬大地,漫无边际。大地满是创伤,大地太累,是梨花将大地埋葬,将大地抚慰。黛玉葬花,大可不必,落英在以自己的方式感恩大地。春天的落花,秋天的落叶,都是花与叶对大地的厚葬,对大地的哀歌。落花是还活着的花瓣,落叶是还活着的树叶,落下来是为了跪着默念生命的恩咒,躺在大地上和树根一起呼吸。
就在这间木屋歇息了,有屋遮蔽,还需何物?寂而静,能听到花开花落的声音,看到古人简单的生活,间或神灵的幻影。月光漫溢山野,照耀着如雪的梨花。玉雨花在夜空中依然飘落,每一片花瓣都晶莹剔透,如翩跹的玉片,冰清玉洁。我看见你在花瓣铺就的舞台上独舞,灵魂出窍,光随人舞,神往心醉,演绎一台舞蹈的史诗。梨花无眠,深夜里依然绽放。待到日出,那花瓣落尽的枝头,悄悄探出了春芽。
加级寨梨花山是一座奢侈的天堂。满山梨树,满树梨花,满地花瓣,除却这一片片圣洁,世界别无一物。独行于这样的山野,所有的思维都是寂静,思考什么都是俗,没有什么值得思考。就用上帝洒落的花瓣,给原罪的心灵洗涤,给污浊的灵魂透血。这个花季之后,不知下一季梨花又到何时绽放?
花开花落,如此纷呈,如此简静。从一朵的开放,到一树的绽放,再到满山的爆开,梨花只含丝丝的微笑,淡淡的清香。整个花山于看似无序中有序运行,有如星海的从容,与混沌的世界毫无干系。在上帝洒落的梨花中,人类就是一群脏物,不值一提。
梨花落尽,梨叶发出,梨树终要结果。所有的梨花已经埋葬大地,不留痕迹。我不想看那充满人类欲望的水果长大,看那用纸币交易的世道横行。下山,回家,回到那个苟活的城市。人潮、车流、雾霾、无序、喧嚣,这些词语再次坚定地阻挡着脚步,成为宅家的理由。在下次梨树开花之前,不再出门。
楼房格子里的人群,是一片片塑料花瓣。个体被分散,孤独被固化,唯有在摇滚中求得安静。外面的世界越是精彩,自闭的症候越发孳生。躁狂与自闭,构成都市人的两极,甚至是同一个人的两极,组装成莫名其妙的面具。自闭其实不是病,而是对世俗的不屑反抗,对心灵的隔离呵护,对完美的渴望坚守,如同对一枝梨花的珍爱。我欣赏有自闭症的人,欣羡自闭者隐藏的那个小宇宙,那份安静和高洁,也许就像梨花一样纯真无邪。
期待上帝再洒落一次梨花,我将成为梨花雨中孤独行走的疯子。
恩咒:南无密栗多哆婆曳娑诃。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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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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