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那年那月】时光已旧,记忆不老(散文)
那个年代除了正式工,还有一种叫家属工,顾名思义就是正式工的家属们干的活,可以说基本是女人,按说是辅助,工作应该轻松,其实不然,这是一种特别畸形的现象。家属工干的是正式工不愿意干的又脏又累又苦的活,比如盖房子搅拌灰浆啊,抬预制板啊,扫大街啊,特别可怕的是有一年,母亲跟几个家属工去火车上卸煤,一个人一节火车皮,回家以后除了牙齿眼睛是白的,一身都是黑漆漆的,父亲看着母亲这样,一声不吭,一盆水,一盆水端来给母亲洗,我在一边看着,其实看见了父亲的怜惜与悲戚。我想父亲一定愧疚让自己的爱人干这种不要命的事,是不是后来父亲不让了,好像以后就没有再去了。父亲总算是身体好了,总算是不忙工作了,他的心里在我们成家以后他一个都不去过问,一心一意就在我母亲身上。每天按摩完,冲一个鸡蛋花放在灶台上去打门球,一会又忙忙地回家做饭。一切家务事都是他自己承担,我们一个几十年住在一起的邻居她父亲也是老干部,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几个女儿看了我父亲几十年,发自肺腑地说:要是老干科评模范父亲,孟伯伯绝对是第一名。这样的话不是他们一家人说,认识我父亲的都是这样说,说得我母亲是一脸的幸福。
五、
(一)
1996年,我姥姥以92岁的高龄去世,没有多久我姨夫遇车祸身亡,母亲这一年身体还不错,就想去看看我姨,当时家里有一些事,父亲不能去,就让我母亲一个人去了。父亲一个人整饰了家里,又那样的节约,终于病了,也不好好跟我们说,后来我知道了就要求父亲:您每天来我办公室报到,让我看见你,知道吗?父亲乖乖点头,以后每天早上9点左右就来我办公室打一趟再去干别的。
那一年夏天遇见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到处一片汪洋,每天看电视都是惊心动魄的场面,父亲忽然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一个电话一封信地叫我母亲回来,母亲回来的路上在湖南怀化受阻,母亲电话我办公室说只能在怀化坐汽车回家。然后就没有消息了,那几天,父亲身体不好我常常带着孩子陪着父亲,可怜我70岁的父亲几乎是脸贴在14英寸的电视频幕上,看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听一个个不祥的消息,急得你觉得他快要崩溃了,我不能理解父亲怎么这样?原来母亲也一个人回过老家,他根本是不闻不问,觉得回老家不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的吗?这次虽然有难,在强大的国家面前这算得了什么?真的不明白父亲这样紧张到窒息是什么原因。母亲终于安全到家了,看得出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我也舒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后来母亲跟我说:也不知道你父亲怎么了,这一次这样着急,从来没有这样过,你爸爸给我说:老婆子,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的,我真的受不了了,说着又把一卷钱塞给我母亲,母亲数了数钱,心疼地说:老头子,你这几个月没有吃饭吗?怎么就花了这么几个钱?你爸爸这几个月几乎没有花什么钱,我母亲不在家,他也很少叫我们回去吃饭,除了我过几天去家里陪陪他,就他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对付着过日子,目的就是节约下尽可能多的钱取悦我母亲。
母亲回来一家人有了定心丸,日子倏忽又到了秋天。母亲这几天就是腹部疼痛,特别不舒服,星期五,父亲来告知想送母亲住院,我想母亲已经是老毛病,那个时候不是很正规,怕周末去医生不会好好给看病,就劝父亲下星期一再去,母亲也是这个意思,父亲坚决不听,执意让我弟弟把母亲送去了医院。下午安顿好我母亲,是胆囊炎发作引起血糖升高,就让我弟弟守着,他回来了,他到了我的办公室把情况说了一遍,就歪在沙发上让人诧异地喋喋不休了,当时大嫂看了母亲也来了,我老公下班也来了。父亲就像做报告一样总结着母亲如何不会生活,不会保养自己,而他自己是每天怎么保养自己的,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听着父亲这样少见的絮叨。5点多,父亲起身回家,我把买的十个馒头给他7个,说我母亲住院你也不要做饭就吃馒头。原来我也经常买馒头回家,父亲都心安理得接受了,这次他却瞪着眼说:“不要,不要,我要你的馒头干嘛?不要!”我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坚决给他,父亲无可奈何收下,倒背着手,身上是他最喜欢其实也是我感觉世界上最漂亮的运动服,黑底胸前是几何形的红白图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我的父亲,没有感冒,没有咳嗽,没有头晕,没有胸闷,没有一丝一毫不舒服的感觉,谁会想到明天早上他就是天国的常客,人间的亡灵。
晚上吃完饭,叫老公去看看我的母亲,孩子才刚刚上学没有几天,做了作业打发他睡觉,我也早早上床,一会他回来说母亲好多了,应该放心了,却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一颗心在慌乱什么,就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第二天是星期六,在家洗衣服,交代老公再去看看,如好我暂时就不去;如不好一会咱们去看母亲。不想老公没有回来,一个朋友却急急忙忙上来告诉我说父亲没有了,我才不相信,问谁说的,她说你老公,我说怎么可能我母亲住院我父亲死了,因为不相信所以没有哭,带着孩子去往父亲家,腿还是没有一点力气地踉跄着,一到家门口,看见一堆人,知道是真的了,上楼一进门,大哥站在床上一边给我父亲洗擦,一边流泪。父亲一双赤裸裸的脚就这样触目惊心地印入我的眼帘刻进我的脑海,一直到现在闭上眼睛就是那一双赤裸的脚。母亲哭喊着疯一样来了,轰的一下,我的悲伤减退了,而一座泰山一般的压力铺天盖地压来,压的我几乎窒息。这一刻我明白,那个悲痛欲绝的欲往敛父亲的车下躺下不想活的多病多疼的母亲将是我们兄妹更是我这唯一女儿肩上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伤心,仍然处于病危状态的母亲才是现在的重点,逝者已逝,活者还要继续。
(二)
从此,在母亲继父亲去世的十五年里,我没有了自己,我一睁开眼就是母亲苦楚的脸,天天想着她的身体,她的心情,由此十五年写不出一个字。在母亲痛苦的没有尊严的生命终于落下帷幕时,其实是我的一颗心慢慢从无所依旁的十八层地狱又回到人间。这样的煎熬只有我自己清楚不足以为外人道,因此没有眼泪。
父亲是个伟大的父亲,他当得起这个称呼,他对得起他的工作,事业,儿女,爱人。他箴言一样的遗言犹如他的一生傲骨:我不要别人管,我一口水都不喝你们的。真的,那7个馒头他一口没有吃。父亲的绝然让人产生一种近乎绝望的敬畏。
他坚定着自己的信念,绝不为他人左右,他冷静地看世界,他有目的地生活,更想有质量有品味地生活。他有时候冷漠如冰,有时候又如孩童。其实我一辈子没有琢磨透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一定是一个正直得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个高尚的人;是一个我一生应该学习的人!
——至此父亲去世20周年之际,谨以此文告慰天国之上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