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文联主席(小说)
见左永成那急的样子,马治原就说,完就完了,身外之物嘛。
回去不久,县里科级领导班子集中换届调整,一把手调任县文化局局长,左永成由副转正,成了文联的第六任主席。在此之前,他已评上了副高职称。
马治原这天有幸被书记邀请赴家宴,突然在陈列柜里发现了“满天星”。上面的编码一清二楚。满天星还诡秘地眨着眼呢。
马老师懂收藏吧?是极品吗?书记问。马治原苦笑摇着头说,是极品,但有瑕疵。
是吗?书记吃惊地盯着马治原的脸。
六、
然而,拥有国家二级作家和当文联主席的感觉还没有找到,老家一件心烦的事又到了左永成的头上。
那是第二年的春暖花开时节。一天,左永成突然接到吉岗乡党委书记王永初的电话。两句问候过后,王永初的口气突然变得急切起来:“左主席,能不能麻烦你回吉岗一趟?”
左永成心里一沉,感觉到了老同学在称呼上的变化。那种变化是刻意的,也是郑重的。我问:“有事?”
“有事!”王永初答。这两个字吐得很重,像两块石头,砸得我有些发蒙。
“什么时候合适?”
“最好是马上。”
“马上?”
“对,马上。乡里的车现在已经停在你们楼门前,车是专程去接你的。”
“我有车。”
“那好,就让乡里的车给你们带路。”
左永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我问:“能不能先跟我说,是什么事?”
“你来吧,到了乡上我再详细跟你说。”
左永成匆匆跟机关的同志交代了一声,就下楼了。吉岗乡的奥迪轿车果然已经停在了楼门前。看来王永初是早安排好了的,只等车一到,他就给他打电话。这哪里是请,跟踪捕绑架差不多了!是什么事呢?不会是乡里搞什么文化开发项目,请去做论证或出主意吧?如果是那样,时间不会搞得这样刻不容缓,王永初的话也会客气。如此想来,只是老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永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主任,一条泥鳅终能翻成多大的浪花?莫不是永林出了意外?车祸?遭人暗害?……
两辆轿车一路疾行,奔西而去。越近了吉岗,左永成的心越颠簸摇晃得无根无底,一片迷茫,就像大海深处的一叶小舟。一个小时左右,汽车到达乡政府。王永初已经等在大门口,也不多说,钻进他的汽车,再向乡里那辆车一挥手,奥迪车便又率先开出去,果然是奔了老家左家寨的方向。
汽车里,王永初故作轻松地说:“本来是公务上一件小事,小弟不才,只好惊动老兄大驾,真是不好意思。”
左永成说:“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王永初说:“省里通往北部山区的高速公路,经过你们左家寨的那片墓地,就再进行不下去了。县里工程指挥部不敢决断,要求乡政府协助。乡里认为要服从国家高速公路用地建设,墓地必须迁移。迁葬费工程指挥部已经答应破格支付。但就是说不通。工程已经被阻在那儿两天了。有人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动祖坟便断了家族和村里人日后腾达的命脉。我们去做工作,人家便开出天价。我已经无路可退,前有车,后有辙,我再不讲点法纪和原则,往后的事就进行不下去了。”
话还要再说下去吗?左永成知道,这个领头闹事提非份要求的,必是永林无疑了。
“为了正法纪,正风气,作为地方政府,我只能先讲理,后讲情,还请左主席能理解和支持。”
左永成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眼睛望着窗外。
两辆小轿车开到了公路施工现场。几辆推土机静静地停在那里,数十名工人坐在车下,旁边还站着几个警察,两辆警车停在远处。对面,便是那片墓地。墓地前聚着二三百村民,或站或坐,多是青壮年,也有妇女、老人和儿童。老人还在墓地前铺了几张破席子,放了行李在上面。青壮年手里多握着锹镐,还在头上缠裹了孝巾,白花花的闹出一片誓死的悲壮。只有见了小轿车来,村民们便呼地立了起来,聚成一团,形成一种同仇敌忾的样子。站在人前的是左永林,手里提着一只重磅的开山铁锤。隔窗而望的我蓦地想起许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红旗谱》,朱老忠横眉立目提握铡刀守在古钟前就是那种样子。那是一种英雄的造型,可永成这又是什么呢?
左永成和王永初分别从两个车门分别跨下。左永成一怔,问:“大哥,你怎么来了?”
左永成冷着脸,没有搭理,径直走向爷爷奶奶的合墓。坟墓不知什么时候已修茸一新,新添了厚厚的坟土,又高又大,四周还用了水泥围筑了一圈。引人注目的是,那块新的墓碑足有半人多高。灰白色的花岗岩雕就,龙凤呈祥的图案上刻有“祖父左清泉祖母左吴氏之墓”。再看落款,我只觉得一股热血腾地从心底直冲天灵,脑袋顿时大了:
贤孙国家二级作家县文联主席左永昌(正局级)率众孙男女敬立。
左永成稳稳神,闭上了眼睛。丽阳春日陡然间变成了漆黑的大圆球,他只觉得额头刷地沁出一层冰冰的汗珠。
天大的笑话,奇耻大辱!这是在给先人修坟,还是在给活人立碑?过去只听说有人将级别印在名片上,没想到自己的职称、职务和官级已上了海不可枯石也不烂的碑石了。这是活的耻辱,更是先人的耻辱!
左永成绕过石碑,到了坟墓的对面,端端地跪下了。跟在后面的左永林和其他左家人见状,也都急急地跪下去。他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顺手就将还跪伏在地的左永林面前的开山大锤提了起来。左永林一惊,也急忙爬起身,道:“大哥,你要干啥?”
左永成怒喝一声:“滚开!我不是你哥!”便大步跨到墓前,吸进一口气,那重磅大锤便抢眼了,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墓碑便断成两截轰然倒地了。
左永成扔掉铁锤,迈开大步走向自己的红旗轿车,拉开门,坐进去,砰地一摔,吩咐:“回去!”
红旗轿车掉头,箭一般而去。而老家的山水、村寨,还有爷爷奶奶的坟莹,迅速地远离而去,越来越远。锤击墓碑的炸响不断地在耳畔轰鸣,像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浪涛,冲击得心头发颤。他忍着、忍着,还是扭头向老家的方向望去。有泪水从眼角溢出,他揩去,再揩去。冥冥中,似有个声音在问,一遍又一遍:“兴我老左家,责无旁贷!”你还能再回老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