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泉就是这时候回寝室的。一进宿舍就感到气氛不对，袁小杰忙着将事情经过说了，言语中多半偏向吕鹏辉，完了不忘总结：“尊重是相互的，哪有这么自私的人！”蒋泉好劝歹劝将三人劝开了。吕鹏辉是直肠子，事情过就过了，转过脸就忘了这件事，反而蒋泉心里不是滋味。大学里都是以宿舍为单位的，基本淡化了班级的概念。四年时光，四人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事情偏要闹到拳脚相向不可？袁小杰见蒋泉心里郁闷，便提议说去玄武湖散心。
　　 逛过了观鱼池，袁小杰问蒋泉：“你猜他现在在干嘛？”这个“他”，自然是指大飞，吕鹏辉听见嘲笑道：“他还能干吗？整天抱着个手机24小时不离手，好像手机是他老婆似的。”袁小杰来了劲说：“可不是，就连上厕所都闲不住。”蒋泉说：“大飞是有一些坏习惯，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但咱们既然住在一个寝室，有什么不愉快说开了就是，要不然天天见面不觉得尴尬吗？”袁小杰“切”了一声说：“有什么尴尬的，我跟他又没有共同语言，他也不会主动找我们说话，寝室里有他没他都一个样。”蒋泉也知道袁小杰说的是实情，心里烦闷说：“得，不说这些了，聊点开心的。前面就是揽胜楼了，敢不敢跟本大爷比比，谁先爬到顶层？”吕鹏辉“呸”道：“臭小子，我是你大爷！”
　　 三人爬到揽胜楼上均是气喘吁吁。倚栏远眺，长湖碧色尽收眼底，画舫轻歌，恍如一点，天风鼓荡，如仙如画。蒋泉出了一会子神，冷不防袁小杰喊道：“蒋泉你看！那里是不是赵颖啊？”蒋泉顺着袁小杰指的方向看去，揽胜楼地势高，整个玄武湖景区都一览无余。见在远处一棵树下，赵颖穿着一身蓝色无袖吊带裙，打着遮阳伞正在等谁。吕鹏辉说：“咱们要不要下去打声招呼？”蒋泉却自纳闷：赵颖本来说好今天要去拜访亲戚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呢？
　　 不一会，只见一个身形肥硕的男生走过去。赵颖笑着和那男生并排着走，因为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吕鹏辉问：”我操！那个家伙是谁？”袁小杰笑说：“看样子你有情敌了。”吕鹏辉嫌他开玩笑不分场合，狠狠瞪了他一眼。蒋泉怔怔瞧了一会说：“回去吧。”
　　 从玄武湖回去，蒋泉迫不及待给赵颖打电话：“你在哪？”赵颖说：“干嘛，不是说今天放你一天假的吗？这么快就想我了？”蒋泉还心存一分侥幸问：“还在亲戚家？”赵颖说：“我叔太客气了，一定留我吃晚饭。”蒋泉心往下一沉，他宁可相信自己是认错了人，但陪在她身旁的那个男生分明就是刘铄，这是错不了的。蒋泉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赵颖说：“不用了，我堂哥开车送我。”
　　 第二天上完实验课，蒋泉就去找赵颖。两人沿着学校篮球场外面的水泥路上走着，蒋泉说：“这样走有什么意思？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吗？”赵颖问：“你要我讲什么？”蒋泉心道：“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么？”便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堂哥？”赵颖奇道：“我有堂哥有什么稀奇的？难道你就没有表姐表妹吗？”蒋泉摇头说：“那不一样，我跟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的。”赵颖一愣说：“你不会因为这个吃醋了吧？”蒋泉说：“没有。”赵颖笑说：“我还不知道你，赌气的时候最可爱。”
　　 蒋泉见赵颖说话的时候还不忘一边摆弄手机，老旧的白色换成了金光闪闪的土豪金，不由得问：“你什么时候换手机了？”赵颖笑道：“我可没花一分钱，是我叔送我的。”蒋泉心里酸溜溜地说：“你叔倒真有钱。你拿人家这么大好处，不得好好感谢人家？”赵颖满不在乎说：“那有什么？他们家有的是钱。”蒋泉试探着问：“你叔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颖说：“见你句句言不由衷的样子，索性就都跟你说了吧。其实我叔不是我家真正的亲戚，他是因为跟我爸早年一起做过生意，两人关系非常好，就磕头认了兄弟。后来我叔转去从政，没过几年就当到了工商局副局长，自然有钱有势的。至于我那个堂哥你应该很熟悉了吧，就是刘铄。”
　　 蒋泉说：“怪不得。”赵颖问：“怪不得什么？”袁小杰问：“刘铄对你，可不只是堂哥堂妹的关系吧？你们本来就没有血缘，我反倒觉着他喜欢你。”赵颖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料。”蒋泉想了一下，到底没忍住：“你既然知道，跟他交往的时候就应该注意点，我知道你跟他之间没什么，但别人怎么想你？怎么想我？刘铄那样的人，你给了他希望，他以后会不会又会得寸进尺？”
　　 赵颖不耐烦说：“我怎么交朋友我自己有分寸的，你绕了一大圈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废话吗？”蒋泉问：“你认为这是废话吗？”赵颖反问：“不是吗？”蒋泉好长时间都没作声，不知道如何作答。到底是赵颖先开了口：“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以后注意就是。”
　　 还有几天是寒假，袁小杰提议让吕鹏辉请吃火锅，说临放假之前一个宿舍在一起聚聚，还特别叮嘱：“蒋泉你一定要把赵颖叫上。”蒋泉见吕鹏辉没反对，便笑着应了。但袁、吕二人谁都没提大飞，蒋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一个寝室的，没必要搞孤立。便私下问吕鹏辉，吕鹏辉说：“你当我这么记仇呢，我是叫了，但他不来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我还求他吧？”袁小杰听见了说：“不来了倒好，免得到时候吃饭都吃得闹心。”
　　 星期六晚上街上是正热闹的时候，处处灯火通明，“傣味”火锅店也是人满为患。站在门口，举目望去，三三两两的人围着小小的火锅谈笑风声，有年青的男女，也有三口之家，也有结伴而来的游客……小小方寸之地，充满了人世的清欢况味，每一个桌子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演绎着平凡且温暖的故事。蒋泉这么瞧着，便有些出神，赵颖问：“你发什么呆呢？”袁小杰笑说：“八成是看哪个美女，赵颖你得管管。”蒋泉啐骂了一声。
　　 吕鹏辉排队取好了号，服务员送来菜单，袁小杰说：“吕鹏辉请客，都不要客气，可劲儿宰他。”吕鹏辉笑骂道：“怕噎不死你！”服务员问要什么锅底，蒋泉说不辣，赵颖却要辣的，说：“清清淡淡的有什么味道？”吕鹏辉一笑，说：“那鸳鸯的好了。”
　　 等菜过程中，赵颖问：“你们宿舍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怎么没一起来？”袁小杰说：“大飞啊，我跟你说，那个人简直就是非人类……”当下把大飞平日里那些不好的坏习惯一一列举出来，完了不忘渲染一番。蒋泉顶不喜欢背地里讨论别人的不是，赵颖却听得兴冲冲的，时不时爆出大笑。
　　 蒋泉将菜料放到火锅里，烫好往赵颖碗里夹，吕鹏辉不满说：“你也真是够了啊，明目张胆的秀恩爱，真当我们不存在啊？信不信老子削你？”蒋泉说：“欺负单身狗是我国一项基本国策，有本事来咬我啊！”赵颖听两人斗口，笑得岔了气说：“你们两个野蛮无知的人类，真心是没救了。”
　　 考完了试，蒋泉在网上订火车票，下午拉赵颖在校园里闲逛。这时候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枯枝败叶在寒冷的北风下瑟瑟发抖，凄凉落寞。赵颖问：“你什么时候走？”蒋泉说晚上九点的车。赵颖说：“那你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还有心思陪我？”蒋泉笑说：“一堆脏衣服而已，带回家给老娘的，有什么可收拾的？”赵颖说：“你也真是懒出境界了，也不怕阿姨打你。”蒋泉握住赵颖的手轻声说：“别老是阿姨阿姨的叫，总有一天，你得改口叫妈。”赵颖脸上一红说：“你倒想得美。”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赵颖特地挑选了一顶帽子送给蒋泉。小卖部老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瘦老头，一个劲夸赵颖有眼光，说这顶帽子是国外进口的。赵颖笑着打趣：“老板，你别逗了。这上面写着呢，MadeinChina！”便不理老板，转身帮蒋泉戴上说：“成，挺像。”蒋泉问：“像什么？”赵颖笑说：“像日本鬼子。”蒋泉哭笑不得说：“其实你不用破费的，我皮憨肉厚的又不怕冻。”赵颖说：“我可舍不得，咱们隔这么长时间不见面，留个帽子在你身边，就像我陪着你一样。”蒋泉见赵颖说话时言辞恳切，发自真心，不由得心头一痴，一阵阵暖流在心间流淌。
　　 离别越近，这一丝丝的不舍也格外凝重起来。就像嚼在嘴里的口香糖，刚开始甜丝丝的，但越咀嚼，越是无法回味其中的妙处。远处开始亮起一盏盏的路灯，平时亮堂堂的图书馆和自习室这时候却只余黑暗，整个校园里唯一亮着的，便是这延伸到远处的路灯光芒，和寝室里零星点缀着的几缕微光。在夜色的笼罩下，格外有几分清寂，几分惘然。
　　
　　 四、屏上芭蕉，一点黯伤
　　
　　 如果以此时蒋泉与赵颖的依依告别作为时间节点，把时间往回拨二十几天，远在另一个城市的遥遥彼端，却是另一番热闹气象。临时布置起来的教室里，黑板上用彩灯组成的“元旦快乐”四个大字交辉闪烁，窗户上的剪纸窗花，台前的功放以及教室里层层叠叠的欢声笑语，无不显现出新年新气象。
　　 沈佳琪换好衣服，见苏芮和蕫冬冬穿着绿色军装站在门口，像是有些不高兴，不由问：“你们怎么站这儿了？”蕫冬冬没好气地说：“这话你应该去问王莉！”沈佳琪目光看向苏芮，苏芮说：“本来说好了的，咱们节目排练得也顺利，但刚才王莉说不想穿军训的衣服上台，‘咚咚咚’说了她两句，就跑掉了。”蕫冬冬抱怨说：“你说这都什么人，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沈佳琪心里也烦躁，这个节目从剧本到后期编排都是她一手包办的，军训的服装正是节目的精髓所在，王莉在这时闹这一出，确实头疼。便问：“她人呢？”
　　 苏芮说：“谁知道！估计回寝室了吧？”沈佳琪问：“还有多久到我们？”苏芮说：“还有三个节目。”蕫冬冬说：“还管几个节目干什么？少了个人，还怎么演？我看干脆取消算了！”沈佳琪有些不甘心说：“我去找找王莉。苏芮，你去问问能不能把我们的节目往后调一调。”蕫冬冬说：“还叫她干什么？她这种人，就算肯来，我还不愿意跟她一起演呢！”
　　 沈佳琪回到寝室，见寝室里亮着灯，王莉正裹在被子里睡觉。沈佳琪瞧见，心里不悦说：“王莉，你怎么回事？节目就要开始了，你却在寝室睡觉。”王莉从被窝里探出头说：“我身体不舒服。”沈佳琪自然知道这是她的托词说：“你拍拍屁股走人了，节目怎么办？少一个人怎么演？”王莉说：“我哪知道怎么办？”王莉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令沈佳琪很气愤，不由得提高声音说：“你这是什么话！平时你说话刻薄也就算了，就算你对我们三个有意见拿这个作威胁有意思么？”王莉一头坐起，恶狠狠看着沈佳琪说：“我对你们有意见？是你们三人对我有意见吧？你们平时做什么事都针对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咚咚咚’在背后怎么说我的，我就活该被你们欺负吗？沈佳琪，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圣人，你比我高尚不到哪儿去！”
　　 沈佳琪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从来没说过我高尚，但我从来不把集体活动当儿戏！演不演随你吧，我就不信少了你节目还演不了了，真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说完把门一甩，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王莉索性将被子蒙住了头。
　　 沈佳琪心里有气，一路在想着怎么临时改戏，把王莉的戏份给删掉。在门口时，忽然看到韩楚在东张西望，韩楚看到沈佳琪，一笑说：“蕫冬冬她们说你回寝室了，我正要去找你。”沈佳琪说：“你找我干什么？怕我死了啊？”韩楚遭此劈头一句，有些不知如何接口。沈佳琪知道韩楚不是故意的，说了气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解释说：“我不是针对你的。”韩楚腼腆一笑说：“我知道，刚才苏芮都跟我说了。实在不行，我来凑个数吧！”沈佳琪眼前一亮，节目的剧本沈佳琪老早就给韩楚看过的，韩楚还帮她修改过。要论记忆力，十个沈佳琪都不是一个韩楚的对手。王莉的台词本就不多，要说如果有谁能够临时顶替王莉，韩楚实是不二人选。一时间，看着韩楚老实的面孔，心里泛起一丝感激，一丝柔情，觉得眼前这个男孩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太多的惊喜。
　　 节目异常的成功，三女一男的搭配在舞台上反而显现出了奇效，甚至超出了沈佳琪的预期，甚至连蕫冬冬都调侃说韩楚天生就是个演戏的。这时候韩楚就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沈佳琪对韩楚的不好意思有另一层注解，认为这是低调内敛的一种体现。苏芮等连赞沈佳琪捡到了个宝，沈佳琪心里自然乐滋滋的。
　　 与对韩楚的交口称赞形成鲜明对比，三人回到宿舍对王莉的态度由原来的“偶有交谈”逐渐发展到“无话可说”了。就连平时提到她时都心照不宣的用到“那个奇葩”——绝口不提名字。三人当着王莉的面嘻嘻哈哈谈笑聊天，装作压根没这个人的存在。以往寝室里开玩笑打闹时王莉还能偶尔插得进去嘴，虽然一开口必得罪人，但现在连插话的权力都被剥夺了。王莉许是觉得了这种无形的孤立，每天早出晚归，绝少在宿舍里待。
　　 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试，紧接着就是寒假了。沈佳琪的家在大别山深处，要坐五六个小时的火车再转汽车，直到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一个半小时，才能闻到家的气息。
　　 沈佳琪家算不上富裕，但与韩楚家一比，简直已经是小康了。沈父平时不大过问沈佳琪学校里的事，但见沈佳琪这次回来手机不离手，整天忙着发信息，不由得问她是不是在学校谈了，沈佳琪忙说没有，撒谎的眼神连自己都不相信。沈父说：“你今年大三，马上还有一年也要毕业了。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可要考虑清楚，这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大事。”沈佳琪想也没想便说要去考研。沈父没料到沈佳琪说得这么干脆果断，他自然想不到这是她和韩楚共同商量好了的，但见沈佳琪仍然上进，自然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