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小说《该谁是谁》
杨长锁的眼泪流下来,他啊啊地失声大哭。两个人连忙给他擦着眼泪,盖着被子。可是杨长锁还是哭着。
他眼泪鼻涕随着痛哭涌出,看着杨宝华摇着头。
杨宝华疑惑地问:“房产证写的二林的名字,是不给二林吗?”杨长锁呜呜地哭着,颤抖着举起左手,展开了五个手指。
“是留给小五子晓林吗?”
杨长锁用左手激动地连续拍着被子,一边哭一边摇着头。
杨宝华什么都明白了。叔叔是要把这座房子留给五个儿子呀!他一生没有留下什么,唯只有这一所院子还算宽敞。比一般的农村宅基地大得多。以前这座院子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大约两年前,城市开始扩张,城乡结合部的地产迅速增值。二林的土地被征用,很快建了二层小楼,日子也过得好了起来。叔叔的这块房产价值也不可低估的。她突然理解叔叔的用意,他有心愿,百年之后需要有人主持公道,给这几个好儿子一份家产呀!他是一直在等自己呀!十几年几个儿子在床前没日没夜地伺候着,外人多羡慕啊!他口不能言,耳朵有点背,但思维还不糊涂。
杨宝华的泪水流了下来。这几年兄弟几人风雨无阻,寒暑易节,伺候着瘫痪老爹,她心里明镜似的。她使劲地握着叔叔的手:“这个房产是他们兄弟五人的,你要我主持公道,是吗?叔叔放心,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你现在要好好吃饭。”
杨长锁含着眼泪傻傻地笑了。
这时候杨林华抱着几个小褥子进来了,她有空就拆拆洗洗,看到堂姐手里的房产证,立刻埋怨父亲:“爹,你就是放不下我二哥,现在他都建起二层楼了。五个哥哥都孝顺,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儿子吗?”
宝华马上接着说:“你爹把房产证给了我,就是要我以后主持公道的。”她拿着那个存折在杨长锁的眼前一晃说,“闺女伺候你,也有份,这个留给林华。”
杨长锁傻傻地笑着,身子一颤一颤,眼睛却明亮地看着他们。
叔叔刚下葬,大家在清理分派东西,杨宝华觉得不便把这个问题拿出来。人常说,父母在就知道来路,父母去只剩下归途。老爹在的时候,哪怕是歪歪斜斜一口气,就像一坨大蒜,一瓣一瓣地都紧紧地围绕着他。老人尸骨未寒,提出来这件事,兄弟们反目惹人家笑话。杨宝华靠在床上,眼前是叔叔婶婶弯着腰背着二林的孩子,在田里忙碌;大林骑着车子在雨雪中给叔叔买一碗热羊汤;孙子杨鹏飞开着面包车从工厂下班赶到了爷爷床前,他在为父亲尽孝啊!
杨宝华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叔叔和婶婶不容易,一个一个的孩子操碎了心。他们为二林拼着老命地干活,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啊!叔叔这样的病别说在农村,就是在城里,那是累死人的病。十四年哪,兄弟几人谁都不后退,把老爹伺候得干干净净红光满面,村里的老人都羡慕叔叔呢。他前半辈子遭了罪,后半辈子他没少享福啊!叔叔本想把房子留给二林,背着兄弟几人房产证写了二林的名字。可是患病的十几年,哪个儿子都不怂,都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是心里过不去呀!
(三)
杨宝华一夜未睡,天亮推开窗户。寒风簌簌地吹进来,一夜之间院子里吹刮得枝叶满地,天混混的,雪早已经没有影子。她披了件棉衣,找了一把扫帚,弯下腰开始打扫了。
“砰砰”一阵敲门声。
杨宝华打开门一看,是二林的媳妇王兰萍,她骑着一辆电动三轮来的,围着一条绿色的毛围巾,嘴里哈着白花花的热气,一边用手使劲搓着冻僵的脸,一边走进来。宝华急忙把她让进了屋子。
王兰萍腿不好,走路一摇一摇的,她喘了一口气坐在床上说:“姐姐,把房檐证给我。”农村里很多妇女都把房产证叫做房檐证。
“这个我不能给你。”杨宝华知道了她的来意,马上说,“这是你爹的心愿,他给了我就是要我主持公道。那个院子兄弟五人都有份儿,该谁是谁。”
“什么叫都有份啊?上面写着二林的名字。”兰萍一听就站了起来。
“上面确实写的二林的名字。叔叔这个嘱托相当于遗嘱,兄弟五人床前伺候了十几年。他心里是过不去,才把这个给了我。”
“他们几个好胳膊好腿的,你看看二林多可怜,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眼睛患了白内障。右胳膊细得像树枝。”兰萍一边着就哭起来,“老头子最后弄了这么一手啊!都说他偏心二林,全是假的,都是做给人看的。他自己不小心,害了二林一辈子,最后把那个破院子搞均分呀!”
“兰萍,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呀!兄弟几个成家,你爹娘管过谁呀,都是自己泥里水里爬起来的。你那几个妯娌心里有怨言,谁计较过呀?你爹和娘觉得亏钱二林,才死活管着你们。现在你日子过得不比他们兄弟差,就不要瞎闹了啊!”
“姐,你把房檐证给我。他们兄弟要是不同意,你让他们找我。”兰萍突然抹干净了眼泪,淡定地说。
“我不能给你!大家坐在一起协商好了以后我才能拿出来。谁要这个院子,谁出钱。人人有份,该谁的是谁的。”
王兰萍听到这里,气呼呼地转身走出了院子。一只小狗在她后面追着,她转过身用那只不太方便的脚踢了它一下,小狗立刻叫着跑远了。
兰萍回到家里,推开院门,使劲就把三轮车撞到西墙上,她从脖子上撸下围巾,气恼地摔在地上,一边骂着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老家伙,一面骂着杨宝华。二林咬着嘴唇,听凭媳妇发泄着,他的脸一阵阵红一阵阵白,胸部剧烈起伏着。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有钱了,不是当年连找媳妇都很困难的二林。当年村子里办房产证,还是老五杨晓林做小村会计的时候办的,当时全家人都没有意见呀!只是爹娘健在,房产证呢一直在爹手里,他本想老爹百年之后,把老院子翻拆一下,建个新院子给儿子杨鹏程分开另过,现在突然唱出了这么一出,计划都打乱了。
他推过那辆三轮,把头矫正了一下,走出了院子。他要去找大哥。
杨大林刚在田里刨了几袋子胡萝卜,装了半平车,倒在院子里,杨二林就来了。“你要胡萝卜吗?”
“大哥。”二林尽量压着自己的情绪,根本无心回答这个胡萝卜的问题。他是顾忌这个大哥的。大哥中年丧妻,父母几乎没有管过他,他反过来还要管着兄妹,几个孩子在外地工作,他不容易。
“大哥,爹的那个院子是怎么回事?房产证写的我的名字,我一直和爹在一块生活。他怎么最后把房产证给了宝华姐?”
“这是爹的心愿,你要是想重新盖,你出点钱,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也没有人和你争。”大林头也不抬地说。
“房产证是我的,我出什么钱?”二林马上抢了过去。
“那这个我管不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吧!不过最好商量一下,也不要让宝华姐为难。”
大林找了一把铲子,开始埋头自顾自地削胡萝卜。二林觉得说不下什么名堂,就出去了。他气恼的是:这件事很显然已经公开了,大家都知道爹把房产证给了宝华姐姐。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难道每个人都知道,就是瞒着自己吗?二林非常后悔,爹清醒的时候就少了整儿心眼问问房产证的事。可是爹病着,他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搞得现在这么被动。难道没有说理的地方吗?他立即掉了头,朝妹妹杨林华家里走去。杨林华看着是个妹妹,她没有为娘家的事少出力,而且很多时候说话还有分量呢。她正在门口和爱人郭丰收逗着孙女玩,二林老远就发火了:“你们都知道,就是瞒着我一个人。爹到最后把房产证给了宝华……”
杨林华和爱人急忙把二哥让进屋子,林华马上解释说:“二哥,爹这么多年就偏心你了。爹病了这么多年,几个哥哥都很孝顺。爹生了五个儿子,又不是你一个。他想把院子分给五个儿,没有错呀!”
“他们都健健康康,想干啥干啥,我要不是地被征了,我现在过得啥日子,能跟兄弟几个比吗?”
“你现在过得不差。就按现在的说,完了大家都坐下商量一下,把这个事解决了。不要惹得人家笑话。”
“笑话?你们这几个好人都跟我争那点房产,我就让人看看爹不在了,亲兄弟是怎么欺负我这个残疾人的。”杨林华听到二哥这样说,气得拐进了厨房半天不出来。
杨林华的爱人郭丰收按着二舅哥的手说:“二哥你听我说,爹就是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拖累了儿子,才这么做。明天,咱们明天坐下来商议一下。你要建房子,兄弟几个都好说,你象征性地出一点钱,那个院子归你吧!”
“我自己的房产证我出什么钱?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杨二林用那只好手使劲地怕了一下茶几,杯子里的水立刻震了出来,“我要打官司!我就不信房产证是我的名字,法院不会判给我。”
杨二林气呼呼走出了妹妹家的院门,他头也不回,脚步砸在生硬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要把一肚子的怨气都聚在两只脚上。
冬天的原野,除了一畦畦碧绿的冬小麦,勤恳的农民早已经打扫战场一样完成了秋收冬藏,猫在家里等待越冬了。人们就像冬眠的动物一样缩在家里烤着火炉烧着地瓜,从没有的休闲。杨家房产证的事情在这个安静的冬天悄悄地传播者,成了茶余饭后人们最有兴趣的话题。
“没有想到老爷子最后留了这么一手,这可把二林气爆了!他要是有种,直接把旧房子推倒,看谁敢拦着?”
“老爷子做得对!病了十几年,人老几辈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几个儿子哪个也不怂,那点房产应该人人有份。再说了,现在咱们这里的地皮金子一样,也值得分一分。”
夜里,有个反穿羊皮袄的人影悄悄挤进了二林的院子,他就是跟同一个小组里跟二林最要好的李癞子。他听说了这件事,立即想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白日里不好说,趁着夜色给二林两口子出出主意。
李癞子坐在火炉旁,接过王兰萍递过来的劣质茶叶泡开的茶水,凑近二林说:“这件事传得满村子都是,要是均分了,咱就瓷怂了,以后就更被人看不起了!你听说过在自家老宅基地上盖房子还得出钱的事吗?没有吧!”他喝了一口接着说,“我兄弟几人,什么房产证都没有,就我爹一句话,那块地方就归我了。你这个房产证写的你名字,你怕啥?打官司要的是证据,他们有证据吗?你是稳赢的事儿!”
“明年开春砖厂开工了,你就开始动工。你看看兄弟几个哪个是阻挡你的主儿?”李癞子咂了一口茶水,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像老谋深算似地说,“看你家老大说话跟蚊子哼似得,他会去挡你吗?老三不在了,孙子嫩着也不会出面;老五是村支书,他拦你丢不起那人;就是老四,他一个儿子建了两排院子,跟你去争那点房产呀?我都给你分析好了,明年你就动工。有人拦你就直接翻脸跟他们打官司。”
(四)
杨二林感到村子里的人都在同情自己,底气也足了十分。他觉得李癞子的话句句中听。但是房产证在宝华手机终究不是个事,前些年他开小卖部资金周转不开都是堂姐宝华资助的,她是疼自己的。决定亲自去一趟。
二林喝了两口酒,骑车找到宝华,直截了当地说:“姐,房产证给我。”
“不给你。说不下个道道,我不能给你。”宝华倔倔地说。
“我不信我爹亲自给了你,一定是你们趁着爹糊涂,串通好把房产证拿到手里。”
“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爹偏心你一辈子,你咋就不知道个知足呢?过两天五七的时候,大家商量一下,看你出多少钱,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好歹是你爹的心愿。”宝华压着火气,对二林说。
“你们就是想让我出点钱。我就不出!过了年我就把房子推倒。谁敢阻拦,我一铁锹拍死他。”二林恼羞成怒,狠狠地说,那只坏了眼睛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本就丑陋的面目因为愤怒更加可怕。
“这件事说不好,你敢动工。你把我拍死试试!”杨宝华听到二林那句气话,也气得站了起来。
“房产证你给不给我?”二林逼近杨宝华,两只拳头忍不住攥紧了。
“你是不是还敢动手打我?你打你打!你爹刚去世这么两天,你就翻天了!”宝华抓起二林的手,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二林无计可施,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摔门而去。
杨长锁老人去世五个星期天了。五七是个隆重的日子,所有亲戚白衣素食,集结在老院子跟前,带着纸扎花圈之类还有一些糕点贡品,准备到坟地里跪拜亡者。外村的亲戚都来了,大家左等右等眼睛都望穿了,还看不见二林一家人。眼看快十一点了,大林才说:“兴许先一步到坟上了,不等他了,走吧!”
一行人坐着三轮车,迎着北风,拉着花花绿绿的纸扎和贡品,在乡间的土路上摇摇晃晃,老远就看见杨老爹的坟前跪着三个人,果然是杨二林夫妻和儿子。二林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兰萍看到大车小车的人都来了,立刻趴在地上哭丧起来:“爹,你走了,没有人管二林了。我们腿脚不方便,以后可怎么办呢?”
众人急急忙忙赶到坟前,杨宝华一把扯着二林的白衣衫说:“在家里死活等不到你,你先跑到这里。”
“今天当着爹的面,你说房产证写着谁的名字?你给不给我?”杨二林跪在地上,刚哭过的脸上一片浑浊。他几乎是怒视着杨宝华问。
“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是你一个人的吗?老房子是你爹的遗产,该谁是谁,人人有份!我就是要主持这个公道。”杨宝华对着大家高声说,“今天正是说话的时候,当着坟里老人的面,当着众兄弟的面,正好把这件事处理了,也算是给叔叔一个交代。”
几个年轻人正在从三轮车上卸着花圈,女人们清点着水果烟酒之类的贡品。这一片是政府特意划拨的墓地,坟与坟相连处,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枯干的野草在冬天的田野被风刮得左摇右晃。杨小林正在用一把铁锹铲除坟茔四周的杂草。突然,杨二林从身边摸出一个矿泉水瓶子,站了起来,他拧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在周围,他气呼呼地掂着瓶子,一只手频繁地摇着,不由分说把液体绕着爹的坟洒着,特别洒在杨老爹的坟周围一片枯黄的草上,人们都闻出这是柴油的味道。几个远房的亲戚冲上去,拉着二林大声斥责:“二林,你这是干什么?”
我从去年开始,就喜欢一句话:救急不救穷。
被人怜悯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认为全世界都该去帮助他。这个说法虽然有些过分,但确实也有这样的人存在。文中的风波,也跟这个有关。
所以,我感觉,帮助一个人,不要居高临下,要让他知道尊重自己,自立自强才是正路。
给人好多想法的作品!祝福琴声!
老师的点评我非常受益,欣喜若狂地接受了。
祝老师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