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纸上的故乡(散文)
有一盏灯陪着我睡觉,安庆祥和,我梦见一畦的豌豆花甜美地唱歌。
五、深埋
多少雪花才能掩埋一粒尘土?一夜的雪,能否把村庄隐藏?一个黑夜,只是一滴墨水的汪洋。一群精灵戴着六角形的白帽子,寻找归处。我想起祖母,没等到一场大雪溶化,就已死了。有时,一个人的生命还没有雪花永久。
而我是那样热爱枫林的冬天,大雪像驰骋的马群汹涌而来,扬起遮天蔽日的灰尘。冬天是一个结局,是季节的最后驿站,抵达者与出发者不期而遇。门前的田野也是一片雪光,而山梁披一件纯银的大氅,侧卧安睡,大地如此安谧,炊烟也只不过是屋顶的一个深呼吸。因为神示的应召,小草瑟瑟颤抖,以至把雪花蹭得唏唏作响,时光的歌唱一样式微、柔曼、旷远。
我不能拒绝冬天的莅临,如同一个人不能拒绝衰老,既是轮回也是催生。我想起祖母躺在床上,浑浊的泪光在眼角凝结。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暖意,但又不能感知寒冷,那些泪水不是因为对命运的悲伤和绝望,而是无法控制对春天的祈盼,巨大的寒冷在祖母内心扩散,扩散……
连绵的大雪让村里的人有了彼此倾吐心扉的机会。他们常常站在巷子的拐角,点一支烟,手抄进袖筒里,灰暗、神秘,时光短促而漫长,谈论四季的庄稼一样谈论生老病死。更多时候,手捏一本黄皮笔记本,去邻家清清帐。纸张黄中发黑,毛边翻卷,微烂,沾满油污,里边记着一年的生计与收成,往来与收支。其实,一年也用不了几页纸,等笔记本记满了,人也就老了。
而我挑一担竹箕,跟祖父去田里挖萝卜,雪在脚下沙沙沙。爬过拱形的石桥,穿过一片从高到低的田畴,就到了菜地。银白的田野,田园荒芜了似的,没有杂色。把雪扒开,萝卜露出一头翠绿。祖父脱下棉袄,把雪往畦边铲开,堆成一道道梗。
萝卜丰腴,动人,扔进水里像少妇穿蓝裙子游泳。溪边还有淡淡的白雾游弋,母亲轻轻挽起衣袖,清洗萝卜。水在母亲的手指间回流,形成小小的漩涡,游丝般的水声跳荡,剔透的细珠飞舞。母亲袭一件青色短袄,蹲在水边的身形被水涡一圈圈地荡漾散开,晃动、虚拟。
我不知道一个人能经历多少场大雪,而祖母的最后一场大雪那么恒久,让村庄的整个冬天都蒙上了一层悒郁的色彩。或许,祖母带走的不是大雪的回忆,也不是深夜巷子里的脚步声,而是多少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后院的空地上,晒着暖暖的冬阳,在纺车前织布,一丝一丝,一梭一梭,牙齿锋利地把绳头咬断,密密的纱丝把阳光编织出花纹。当她倾了倾身子,抬起头,感到气喘时,大雪落了她一头。枫林的冬天,是时光堆积的地方,收尽大地的色泽,只把雪的纯白铺开。葱茏的山林,无边的草浪,无法让人阅读。时光就更加显得虚无。而欢乐的一天充满烤香和酒味。父亲把一条老狗骗到柚子树下,指粗的麻绳往脖子上一套,就挂了起来,狗舞动四肢,扭曲着身子,不一会儿就死了。
而我早已准备好稻草,在半腰高的断墙上插进两根圆木棍,把狗横放在木棍上,燃起稻草,狗的皮毛散发臭臭的焦味。火不能大,舌苔一样舔着皮毛,我们的脸映有火光。毛烧尽了,皮开始转黄,油脂嗞嗞地炸响。一条忠诚的老狗,就这样结束了奔跑与狂吠。把狗的内脏掏尽,塞进一个酒坛里,配一斤干辣椒,一斤花雕油,半斤姜片,一斤酱油,浸在清水,放在后院的空地上焖。用茶子壳焖是最好的,火小而旺,不会熄灭,泥封的坛口变得干硬,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把坛口打开,浓浓的狗肉香在整个村子里回荡。
不知这是对死亡的审美还是亵渎。冬天就这样散漫、飘渺。连绵的阴天最终结束,雪也消融,坦露出白菜、萝卜,没有拔根的茄子,青葱的麦苗。
雪成为一种假象,大地是一只巨大的胃,把一切消化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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