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病房，兰欣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她不知道拿在手里的这一叠厚厚的钞票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她冥思苦想想要给爸爸用的钱怎么会轻易到手，——来得太容易了，反倒而不敢相信。
　　 小贝看到妈妈手里拿了一个纸袋回来，脸上的表情木然，暗暗心惊，——妈妈又是怎么了？他那五千块钱的奖金也给姥爷交了住院费，最近几天医生不会再在这个上面督促他们，化疗以后姥爷的情形看上去也很好，那么妈妈又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他的心一点点提起来，看着妈妈那毫无颜色的脸，他怯生生地说：“妈，你快吃东西吧，不然时间太长就不好吃了。”
　　 “哦。”
　　 兰欣听到了儿子的话后就像没有感觉，只是径直走到柜子跟前，然后蹲下去，拉开柜门拿出包，打开包把手里的纸袋慢慢放进去，然后又像害怕没有放进去那样把手伸进包里按了按，确信是真正的放进去了，没有一丝差错，这才又慢慢把手拿出来，接着把包拉好慢慢放进柜子里，关好柜门以后，又像不放心那样用手摸了摸柜门才站起来。她是真的有钱了吗？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借到了钱？
　　 第二十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很恍惚，恍惚的直接后果是让她麻木，所以她的人看上去有点怪异，让人害怕。
　　 躺在床上的李万福看到女儿以后，本来想问她一声春兰是不是走了的，但女儿那副看上起没有表情的怪异样子让他把喉咙里的话咽回去，于是眼睛努力地闭了闭，只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他还是少开口少管事，因为就算有什么事情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够做的就是少开口少打听少管闲事，少给别人惹麻烦少让人烦。
　　 小贝有点心虚，他怕是他做错了事情让妈妈变成这个样子，于是极力去想自己哪儿做错，想来想去，心里明白如果说做错事情的话也就是和春姨一起出去见赵思伊这件事情了，可春姨嘱咐他暂时不能告诉妈妈，一切都听她的，还有和赵思伊一起吃饭也是春姨撒谎的，想来春姨不会自己出卖自己吧，那妈妈怎么会知道呢？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那妈妈又是为什么突然在和春姨出去一下后，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小贝唯有忐忑不安。
　　 夜深了，深夜是最适合思考的安静时刻，兰欣让自己把记忆抖开，一点点回顾，整理，然后看怎么处理，弄到最后是算清了爸爸生病以来花了多少钱，接着是一笔笔叠加她借了亲戚多少钱，到最后，一切都算清了，她总共借了亲戚们二十万，如此庞大的数字是她所始料未及的，那个时候她是一点点借来，虽然难过却不以为然，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多到让她害怕的地步，——原来她已经欠了二十万元的外债。二十万哪，一张张一百元的钞票一个人数也要数很大的功夫才能够数清的，曾经她在银行工作过，她知道二十万钞票是个什么概念，现在要她这个根本就没办法工作的人如何承担？还有更重要的，如果有亲戚也像她这样急用，她怎么去归还人家？
　　 原来很多事情是不能想象的，想象的后果是害怕。兰欣突然就怕了。她真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想不做不管，但是她知道她不光不能逃避还要勇敢地面对，可是她能够想出什么样的办法在短时间里挣到这么多的钱？好像除了去银行直接拿没有别的办法，可那绝对不能正常人随便做的，她突然想到自己原来是在绝望的绝境中。
　　 曾经她想到的人生有点残酷，原来残酷比她想象中可怕百倍，残忍百倍，真正的残酷绝对不是脑海中幻象到的概念或者定义，是掷地有声的金属的重量，当切身体验的时候才知道有多沉重，有多严重。这也不是结茧，更不是破蛹，不能够有美丽飞翔的，绝不是美丽飞翔之前的囚禁或者困扰，而是不能冲开的坚固堡垒，看不见却存在，能够把人压迫致死。
　　 刹那间绝望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覆盖了她的整个人。她没办法了。泪水也在顷刻间铺天盖地，残留的意识是——眼泪是最软弱最不不能解决问题的无能，可她只剩了眼泪，在黑暗中被眼泪包裹着，浸泡着每一个艰难无助的细胞。
　　 第二天的早晨，天空布满阴霾，兰欣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小贝叫出了病房，还是在那个很安静的只有有事的病人家属去商量事情才到的长廊尽头。
　　 兰欣没有丝毫隐瞒，很平静很细软地开口：“小贝，妈妈要告诉你一件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也很残忍的事情，你姥爷这次有病花去了几近三十万的医药费，我们的债务是二十万。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一无所有还要继续承担你姥爷的医药费，而你……现在还只是一个高一的学生，等你大学毕业出来工作挣钱时我们在做什么，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们……走投无路了。妈妈想了好久，我们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那座房子。要认真说起来那座房子也是你的。”说道这里兰欣突然住口，她的话就好像突然被强硬的力量裹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贝是孩子，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孩子，刚才妈妈的这些话对普通孩子也许仅仅是一席话而已，但对于他，却不抵于惊涛骇浪，他不是不知道山高水低的孩子，他懂。
　　 默默地低了头，许久他抬起头来：“妈妈，我们把房子卖了吧。”他心里明白姥爷的病如果等他挣到钱在治疗的话，那等于让姥爷去死。他见到了爸爸的叛离，知道亲情的珍贵，姥爷把他作为掌上明珠，他不能失去姥爷的亲情。他见到了奶奶的死，知道生命在完结以后是没办法续接的，他不能让姥爷没有生命。
　　 兰欣的眼泪突然像泉水一样再次涌出来。
　　 同样是好久，她说：“小贝，这里是不能离开的，这件事情你去处理吧。我和你春姨先说，让她给找买主的同时帮我们租赁一个小房子，然后家里的家具需要搬出来的，你就搬，让你春姨帮你。……懂吗？”
　　 最坏的结果是最好的开头了吧，因为坏到不能再坏，所以只得向好的方面转变。
　　 又是两个月，天气早就进入了冬季，兰欣带着爸爸回家。
　　 她知道她给爸爸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钱，把儿子的房子都花光了。也幸好买他们房子的人善良仁厚，没有还口就答应了他们开出的合理房价，然后是所有的现金一下子都支付清楚，所以她没有任何障碍。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她用尽一切所有换回了爸爸的生命，这是值得的。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珍贵，她要亲情。她想今后她能够让爸爸过的很好，她会重新开始努力打拼，虽然日子辛苦一点，但他们拥有了平安健康和一家人守在一起的幸福，一切都值得。
　　 当然，还不知道儿子为她安排的家是什么样的，心里总归是难过。
　　 兰欣和爸爸下了车，看到小贝和春兰早已经到车站等着接他们，这让她感到温暖和踏实。不过，她看到了春兰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很像舞台上表演《飞翔的梦》的那个女孩，她有点纳闷。
　　 赵翔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兰欣的霎那，欣喜之余有点怕。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也许很复杂，但他有信心面对，于是他坚定地走往小贝他们站立的地方。
　　 兰欣扶着爸爸微笑着，慢慢地向儿子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