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没有人敢和她说话，她偷偷来到女儿家给女儿倾诉一切，倾听陪着母亲落泪也是无能为力，她劝母亲留在自己家。苏老太担心给女儿添麻烦，拒绝了，赶巧倾听丈夫的一个远亲来串亲戚听说了这件事，对无家可归的苏老太说：“老嫂子，我给你找个安身之处吧。”
　　 苏老太苦笑：“大兄弟，那些年那么苦我没有走那一步，现在老了不想了。”
　　 那亲戚笑了：“老嫂子，你误会了，是一个中风偏瘫的老人急着需要人伺候，他儿女都是干部，暗地里托我找人，我看你正合适。”
　　 苏老太还在犹豫：“伺候人，我行吗？”
　　 “我看行，你刚刚五十岁，干净利索，他们就要找你这样的。不会让你白干，有工资。”
　　 苏老太心动了，她想到生活拮据的儿子，自己挣钱可以帮衬他们。可怜天下父母心，无家可归的她至今想的还是儿子。
　　 她答应了。
　　
　　 走进刘家，望着躺在床上的刘青山，她的心一阵颤栗：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嘴巴歪斜，目光中透出绝望，可怜的人。她叹了口气，像在自己家一样挽起袖子干起来，收拾房间，打扫院子……中午国旗下班匆匆赶来，看见爸爸已经焕然一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苏老太坐在旁边洗衣服。“真是个勤快的老人。”国旗十分满意。
　　 国旗有自己的家，每天除了工作还要往父亲这里跑早已精疲力竭，国庆离了婚，妻子抛下八岁的儿子去了国外，儿子和父亲让他焦头烂额，苏老太的到来让兄妹俩从重压中解脱出来，看着父亲越来越好的精神状态，兄妹俩露出笑容，对苏老太说不尽的谢意。
　　 苏老太每天重复一样的工作，洗衣做饭伺候病人，忙忙碌碌的生活让她忘记了家，忘记了玉桂带给自己的伤害。看着刘青山，很多次恍惚之间感觉他就是苏文卿，飘荡的思绪会让她想入非非……当刘青山含糊不清的话语把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一股失落弥漫心头，丈夫在哪里，是不是也和刘青山一样病在床上，凤儿会细心地照顾他吗？
　　 刘青山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干部，戎马半生最后竟然瘫倒床上，很长时间不适应，心灰意冷甚至想到自杀，他低落的情绪让国庆兄妹俩每天战战兢兢，担心看到可怕的那一幕。苏老太来了以后，陪她说话，讲一些农村的事情，讲邻里之间的趣事，刘青山的心情好了起来，悲观的情绪渐渐消失，兄妹俩放心了，对勤劳善良的苏老太有了太多的依赖。时间久了，闲聊中刘青山问起她的家庭情况，他的话勾起了苏老太沉重的回忆，她讲起了出走的丈夫，讲养大儿女的艰辛，讲到儿媳对自己的虐待……刘青山没想到天下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不知道报恩的儿子，对那父子痛恨的同时对苏老太有了太多的同情，心中忽然有股异样的情感升起，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农村老太太竟然有一种想保护她的想法。
　　 五月天气，气温升高，刘青山每天盼着儿子来给自己洗澡。苏老太无论做什么他接受，唯独洗澡他死活不依，有一次国庆出差半月没回来，浑身奇痒的他不得不接受苏老太的建议：你就当我是医生吧，医生说病人和医生之间是不分男女的，再说国庆工作忙你这样天天依赖他洗澡还不忙坏了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害羞的。刘青山想想她说的在理，就任由她摆布了。一次两次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刘青山说：“你擦澡比国庆细心多了，也舒服多了。”
　　 国庆经常出差，出差的时候就把东东儿子留在寄宿学校，苏老太来了以后，她就让他把东东送到这里来照顾，刘青山父子感觉过意不去，苏老太说：我闲着于是闲着，照顾东东是顺手的事情。东东特别喜欢这个农村来的奶奶，他喜欢吃奶奶做的饭，慢慢的他不再回自己那个冷冷清清的家，天天赖在爷爷这里，苏老太也愿意他留在这里。国庆感激苏老太，他把苏老太的工资加了许多。再后来，国旗七岁的女儿清清也来了，平时冷清的小院有了孩子的笑声变得热闹起来，刘青山心情越来越好，病也好了许多。有一次苏老太买菜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有个中医针灸技术很高，特别是对中风的病人尤为有效，她抽时间边走边问，走遍大半个城市，半个月以后终于找到那个中医诊所，她详细地向医生诉说了刘青山的病情……回到家以后，苏老太征得兄妹俩和刘青山的同意，从此每天推着刘青山踏上寻医的道路，来回步行十几公里，风里雨里从不间断。半年后刘青山病情大有好转，面部肌肉恢逐渐复正常，能拄着拐杖下地了。苏老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感觉无比的欣慰。国庆兄妹对苏老太更是万分的感激。在医生的建议下，刘青山停止了针灸慢慢地恢复。
　　
　　 每天吃过晚饭，她扶着刘青山出来散步，灿烂的晚霞笼罩在他们身上，温馨的画面让她多次陷入幻想中，她想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该多好，一直到老。几个月后刘青山完全恢复了健康，不再需要人照顾，苏老太该离开了，就在她提出走的时候，刘青山沉默了。
　　 一年来，刘青山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失去老伴多年，他渴望有人说话。人老了怕孤独，苏老太来了以后，他又重感到家的温暖。当年妻子去世的时候他的工作正是鼎盛时期，工作忙没有时间孤独。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有家了，他也离休了，人走茶凉，门庭渐渐冷落下来。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时间来陪他，看到当年的战友同事和老伴有说有笑，他才感觉到寂寞，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瞅着墙上妻子的像发呆，那种失落无以言表。
　　 “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儿子媳妇在不容你怎么办？留下来吧”刘青山真心实意地说。
　　 是啊，回去以后又该怎么办？玉桂那张脸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她害怕看见那张脸。记得一次回家看望孙子，当她从衣兜里拿出半年的工资给她的时候，她阴阳怪气地说：挣钱了？你老在外面可不能做给你儿子媳妇丢人的事情，有个丢人的公公就够了，再有个丢脸的婆婆我和你儿子怎么出去见人？
　　 她看看刘青山，踟蹰着。
　　 “不要怕，老人也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刘青山鼓励她。
　　 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乐观，国旗首先反对，她还是忘不了妈妈。她一言不发看着妈妈的照片流泪。刘青山明白了女儿的心思，苏老太也看出来，她说：“闺女，放心吧，过几天我就走了，只是东东和清清我不放心。”
　　 “阿姨，留下来吧，永远做我的阿姨，替我们照顾我爸爸，这个家就交给你，爸爸的工资你自由支配，我和哥哥绝对不干涉。”国旗的话让她不能拒绝。
　　 国旗的建议得到国庆的赞同，苏老太明白，兄妹俩是不会接纳她的，她的地位只能是阿姨，保姆，好尴尬的地位。她想走，刘青山渴望的眼神留住了她，那种眼神透出来无尽的依恋。她留了下来，不为名分，只是为了彼此有个伴不再孤独。国旗感激她对这个家的付出，无以回报，只能用加工资来减轻自己的愧疚，苏老太拒绝了：“我穿的用的你都买好，我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留着将来给清清读书用。”几年后国庆又结了婚，新媳妇早已从丈夫嘴里熟悉了这个不是婆婆胜似婆婆的老人。每到周末，兄妹俩带着爱人孩子回到小院和老人团聚，和谐的生活让她忘记了过去伤心事，只有每月玉桂打电话要钱的时候苏老太才会想起农村还有个儿子。
　　 锁心的两个孩子长大了，玉桂知道国庆兄妹俩在市里当官，几次催促婆婆让国庆给儿子女儿安排工作，苏老太难以启齿，每次从老家回来，苏老太都是心事重重，国旗看出来几次追问原因，苏老太难为情地告诉了她。国旗没有惊动哥哥，周末的时候开车去了一次县城，找到在人事部门工作的同学，没几天锁心的两个孩子就进了满意的单位，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苏老太的时候，那兄妹俩已经上班一个月了。国庆说：阿姨，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出来，只有我们能做到，一定不让你老为难，因为我是你的女儿。看到婆婆背后兄妹俩的重量，玉桂对婆婆的态度完全变了，对偶尔回家的婆婆毕恭毕敬亲亲热热与以往判若两人。国旗讨厌那副嘴脸，总是催促老人赶回市里。苏老太懂得国旗的意思，她不放心把她留在家里。临上车的时候她都嘱咐几句：“桂啊，记得把我柜子里的那几件衣服晒晒，不要让它们返潮霉烂了。”
　　 这是苏老太刻在脑海的事情，那几件衣服是她永远的记忆。
　　
　　 苏老太和刘青山安安静静地生活着，日子平淡而温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一天夜里刘青山心脏病突发去世，苏老太受到打击精神一下垮了下来，对于父亲的离去，国庆兄妹俩也是悲痛不已，刘青山的骨灰送回老家和妻子合葬，苏老太陪着几个孩子一起回去，当看到刘青山下葬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国旗苦苦为妈妈守候的是什么，她为爸爸拒绝太多的女人，阻碍爸爸的幸福不就是为了看到爸爸妈妈在一起的这一天吗？孝顺的女儿，苏老太豁然开朗，她想起了遥远的苏文卿和凤儿，将来和他同穴的是凤儿，刘青山有老伴，苏文卿有老伴，自己有什么？
　　 刘青山走了，小院变得冷清起来，睹物思人，她默默地回想着和刘青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没有夫妻名分，但他们之间已经是那种融洽的夫妻感情，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嵌入她的生命，他的离去带走了她的全部，她变得精神恍惚，一下苍老了许多。国旗他们轮流来陪伴她，她依然感到寂寞，生命中少了那份感情，她心里好像被掏空一样。思虑，悲伤，她病了。在医院躺了十几天，出院的时候，她不愿意回到小院，提出回农村老家。
　　 国庆说：阿姨，从今天开始，你是我们的母亲，我兄妹俩欠你太多，在你的有生之年给我们一个报答的机会。
　　 国庆在一个小区买了一套新房，装修完毕让她搬了进去，新家在一楼，前边带个小小的院落，国庆把她的那些个花花草草搬到这里，苏老太十分满意。这个小区多是老年人，每天散散步，和同龄人聊聊天，周末的时候孩子们来这里聚聚，渐渐地她走出悲伤，不再提回乡下的事情。想家的时候，国庆就会送她回家看看,每次回去的时候，国庆都会多多少少给锁心夫妇留下一些钱补贴家用。次数多了锁心感觉过意不去，国庆就说是苏老太的工资。锁心有时推辞一下，玉桂会急忙接过来。锁心不知道十几年年前母亲就不要工资了。“一家人怎么还要工资呢？以后再提工资我就回乡下。”每次刘青山给她钱的时候她都假装生气。刘青山拗不过她就暗地里给她存起来，几年前锁心建房的时候国庆全部给了他。刘青山去世后，国庆依然继续父亲的做法。安安静静的又过了十几年，国庆国旗的孩子长大了，结婚有了孩子，苏老太成了老祖母，老家的孙子孙女也经常来看望她，两家儿孙关系融洽，苏老太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如今，她回来了，回到这个让她难忘，让她伤心，让她留恋的小山村，回到给她甜蜜回忆的老屋，墙上挂着那把陈旧的二胡，仿佛远处飘来幽怨的二胡声，她盼望着，盼望苏文卿有一天回来看看她，能看他一眼是她今生守望的梦。
　　 这只能是个永远的梦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