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生计 ——田舍郎的幸福生活
直到某一天,床上只剩下我自己。我辗转难眠,给她打电话,不停地打,不停地打,可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我就要失去她了吗?”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的心停顿了好几秒,我满脸青紫,感觉就要憋死的时候,它又跳了起来,不过跳得好虚弱。唉,什么办法呢?成就大事,总要舍弃一些东西。难道不是吗?我第一次感觉到失去她的惶恐,这感觉就像天塌地陷,一生难忘。
就在我忧郁的时候,生活出现了转机,有个同事给我介绍了个重量级人物,他就是作协的黑老。黑老的作品我没看过,但听同事说很有深度。我一直想找个老师教我写作,有名师的指导,我会更快接近目标。这件事无疑让我欣喜若狂。
现在我处于冰火两重天。一想到跟了我多年的李竹子就浑身发冷,精神萎靡;想到黑老的时候,又豪情万丈,浑身像火烧一样。我就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在冰与火的煎熬中,等待与黑老的见面。
五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太阳温煦地照耀着,各种树木惬意地舒展着各自的枝叶,人和动物脸上都露出与世无争,闲适顺和的表情。
我今天的心情也格外地好,因为马上就要见到黑老了。我狠狠心,花掉了将近一个月的工资给黑老买了两盒礼物。我真怕他会瞧不上,人家怎么大的一个作家,愿意见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作者,礼物再抠抠巴巴,实在不成样子。但我很快发现,我的顾虑是多余的。
黑老住在老城区的四合院。老城区四面环水,环境幽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本地淳朴善良的老居民。我说要找黑老的时候,他们热情地给我指路,怕我找不到,一个老大爷还亲自把我送到黑老的门前。我按下门铃,不一会儿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给我打开了门。他盯着我的脸,问我找谁,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一刹那我认为可能找错了地方,我满脸堆笑地说:“这是黑老的家吗?”
“爸,有人找你!”说完他就跑了。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大声喧哗,紧走两步往声源处走去。这时我看见有个中等个头,穿着考究,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拿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纸扇,白皙的脸上带着婴儿般的红晕。
“您好!您是黑老吧?我叫田舍郎,我的同事向我介绍过您。我很仰慕您的才华,所以今天特地来拜访您!”
“哦哦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可爱模样:“你是小田!知道知道知道,小卢给我说过你。来吧,屋里请!”
我的同事不姓卢,也不知道他把我想成谁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自然没放在心上。我看他气度不凡又平易近人,心中不禁欢喜异常。
穿过错落有致的院落,看着院中的花草,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此时我看什么都充满了诗意。
他把我带到了一间书房,和很多文人雅士的书房一样,里面摆放着古色古香的家具,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雪白的宣纸上墨迹点点,卧着几笔残字。
当我把礼物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他只是客气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坐下来,喝着他亲手沏的香茶,我急于想表现自己,心里像火烧一样,开始侃侃而谈。说我的写作,说我的伟大抱负。我说话的时候,他并不搭话,只是礼貌地点着头,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好!年轻人,以后大有作为!”
当我说到对当今文学的看法时,甚至有一些偏激言语,他并不反对,而是屏气凝神做沉思状。三言两语,对我说的话做一些肯定性的总结。
他也谈了一些他对文学的看法及写作问题。说实话,当时我没有听太懂。他把有些东西做了一些颠覆性的解释,在我知识架构以外的地方,找到很多佐证,并在可与不可之间反复考量,在即将得出结论的时候,又把问题无限发散,一直延伸扩展到我脑力完全达不到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发现,我竟如此肤浅。想起开始自己说的话,不禁羞臊满面。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家才是高人,才是大家。
此时,我已经不再做是非疏浅的考量,完全沉浸在黑老那充满哲思,充满智慧,无限宏宽又无比严谨的文学世界里。我像闻道不久,似有所悟又没有悟道的小沙弥一样,无比虔诚地伏倒在佛祖前,听得道的高僧宣说佛音妙果。
李竹子是谁,已经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此时让我选择的话,我会毅然决然地和她断绝关系,彻彻底底地断绝关系。总有比爱情更高尚更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呢?
就在我听着正入迷的时候,院门响动,听着有人和什么东西进来。黑老停顿了一下,看我一脸期待的样子,又继续讲起来。可院子里总是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这似乎很影响黑老的情绪,他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带着愠怒,走到房门喊道:“老婆子,你能不能轻点,我这里有贵客!”
院里传出一连串的答应声。我无意间一扭头,突然呆住了。这不是在我家胡同口卖呱哒的老大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她走错地方了。
“这位是……”我疑惑地问道。
黑老不知为何,此时脸蛋通红,他客气地说道:“拙荆粗鄙,请勿见怪!”
“你说什么?”
黑老似乎有些不高兴,耐着性子回答道:“这是鄙人的拙荆,行为粗鲁了些,请不要见怪。”
“你说什么?”
“拙荆”这两个字清清亮亮地传到我耳朵里,可我就是不理解它的意思。不是我学识不够,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而是我一时难以把黑老和这个老大娘联系到一块儿。
此时,那种神秘感人的气氛突然消失了,面前的物事都恢复了原状。虽然黑老讲得甚至比此前还精彩,但此时看来,不过是个喋喋不休、高谈阔论的老头儿,我已经没心思再听了。
六
此后,我又听到黑老的一些消息。这个黑老其实没发表过很多文章,更没有一部拿得出手的力作,虽然是作协会员,但充其量也就是个文学爱好者的级别。凭他的能力,自然不能养活自己。他双手不沾阳春水,只爱写诗作画。这么多年,都是这个卖呱哒的老太婆养活他,维护他作为文人的尊严。有人说这个老婆子养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她的丈夫。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文人原来这么可恨。
我不由自主地反观自己的生活,猛然发现我也颇为可耻。通过这件事我想了很多,有种开天眼的通透感。如果一个看似巍峨的目标是建立在另一个人不计回报的完全付出上,我感觉我真的承受不起。这本身与我追求理想的本质也是背道而驰的。如果没有这件事,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这样自私自利地活下去。
我想她了,我要向她道歉,跪在她脚边来忏悔我的自私和愚蠢。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考虑放弃我的写作事业。用我的全部精力和汗水打拼,给她幸福的生活。她会原谅我吗?我真怕她会对我彻底失望,那我就错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如果她离开我呢?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我用我的全部才华和脑力打腹稿,反复思考能触动她的话语。
她竟然也在找我。几天不见,她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眼睛里放出迷人的光芒,我好似看见上学时的她。她似乎有话要急于对我说。
“郎君(上学时,她总是这么喊我,已经很久没喊了),你要写作就写吧,以后我不会再妨碍你了。你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不上班也没事,让我一辈子养你吧!”她说话的时候虽然不庄重,但眉目中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要是以前,我听到这些话一定高兴地跳起来,可现在却高兴不起来。
“你知道吗?我最近听说一个事儿。你知道胡同口做呱哒的老大娘吗?她的老公竟然是一位作家,她默默付出这么多年,她真伟大,真令我感动!”
我听她神情激动地讲完这个故事。我眼角有些湿润了。
“不,不是她伟大,而是那个男人太自私,太卑鄙。他要是真的爱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这么受苦?”
“怎么不能?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不都有个默默付出的女人吗?就让我做你身后的女人吧!”
“不可能!想都别想!我怎么能这样自私,这样无耻地活下去,要是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以后我要工作,我要努力奋斗,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不能为了满足我的物质需要,让你放弃你的理想,这样我不是太自私,太无耻,太无理取闹了吗?你好好写吧,我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好了,就这么定了。”
“不,是我太自私,太无耻,太无理取闹!写作是个屁!你最重要,为你我现在要封笔啦!”
“那我只好走了,我不能让你为女色堕落了斗志……”
……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会以为我俩在排练琼瑶剧。
我俩像开始一样,又进行了一次无比激烈的争吵。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没有冷战,当天晚上在床上就把事情解决了。
我是田舍郎,这就是我的幸福生活。
小说在恬淡、安详中透着朴素的道理,这个道理人人适用。
不足之处就是作品中冒出来作者独白,使小说趋向散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