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改革推行后，一些职工福利被剥夺了，一些店规严得苛刻，大家觉得过了头，感到很压抑，私下有了议论。服务班长马大姐首先表示不满：“迟到五分钟就扣全月奖金，这谁定的，也太歹毒了吧。”不知怎么，这话被胡小俐知道了，马大姐被扣了一个月奖金。马大姐不服去找，和胡小俐吵了起来。马大姐的一句“狐狸精”惹了大祸。第二天店里召开职工大会，场面似一股寒流迎面袭来，笼罩着一股杀气。周继祖绷着脸，其他领导怯怯的人人自危，胡小俐大义凛然。她那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扭曲，眼神透出一丝狰狞。马大姐被点名批评，因不服从改革，搞人身攻击，从即日起扣三个月奖金，撤销服务班长职务，工作岗位调整为刷碗员。马大姐晕了。
　　 在这个店里只有两个服务技师，除了方静宜，另一个就是马大姐。服务技师为一句话就贬为刷碗员，这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并没使员工服气，相反越压越逆反。人们在痛恨胡小俐之时，开始对周继祖不满，盛传两人关系不清，纷纷找刘爽反映。刘爽也不是好捏的，她是非分明，出于对周继祖的尊重，暂且忍气吞声。想到事情越来越出格，这个女人不走，店里会搞乱的。思前虑后，她找公司李总反映情况。李总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正当他在班子研究准备把胡小俐调走的时候，商业局康局长来了电话。事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刘爽恶人告状，被免职调走了，胡小俐顺理成章地提拔为饭店副经理。刘爽含泪离开了德馨楼，在店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从此人们噤若寒蝉，低头顺眉，明哲保身。那些昔日受到刘爽器重的人，被胡小俐无情的调到杂工岗位。大家看明白了，如今当家的其实是胡小俐。没人再敢私下议论，一些人转变态度，开始取悦胡小俐，适者生存嘛。
　　 方静宜是个心中有数的人。她的得力干将马大姐被贬，她心中着实不忿，她深知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表面上不露声色，和胡小俐打得火热，有事总先和她商量，心里则处处提防着她。有天晚上，她到市中心最大的合资宾馆去看朋友，偶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胡小俐挽着康局长正在向房间走，关系暧昧，两人走了个侧面。方静宜装作没看见，和朋友说着话过去了。怪不得呢，原来是这种关系，方静宜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越想越后怕。胡小俐毕竟有些心虚，看见她就问：你昨天到酒店了，方静宜点了点头，装作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胡小俐笑了。就给她些面子，以工作需要为名，把马大姐重调回服务班。
　　 胡小俐当上第一副经理后，是她人生价值的一次欢畅的呼吸，是一次货真价实实现自我的机会。头三脚就踢开了局面，干得漂亮。她不再有任何障碍，大刀阔斧精简机构，压缩人员，一人多职，把人管的服服帖帖的，指哪打哪，劳动效率全行业第一；她使出浑身解数，加强公关扩大销售，店里销售大幅度提高。她还找关系，请来新闻媒体，大力宣传老店特色，宣传周继祖的事迹。这三把火把德馨楼烧旺了，周继祖红了。看到这些变化，周继祖庆幸自己的好眼力，有胡小俐这样好搭档，乐得其为，腾出精力只管抓饭菜质量。他是那种管人事头疼的人，精神头全在饭菜质量上，他天天蹲在厨房，亲自掌勺把关，两人配合默契。胡小俐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周继祖感觉很受用，好感和信任似脱缰的野马收不住了。
　　 夏天来了，白花花的太阳，与天空贴在一起。门前杨树的大叶子上被照得益发水绿，几只知了过早地开始鼓噪。这天中午，饭口人还不少，前堂忽然传来了谩骂声。在炉头忙碌的周继祖闻声赶来，一下子惊住了。只见春秀拽住胡小俐在骂，一口一个婊子偷汉子，臭不要脸，语言粗俗难听。几次扬巴掌要打胡小俐被方静宜拉住。太不像话了！周继祖虽然有些惧内，但受不了光天化日之下给他难堪，便大声喝道：别在这胡说八道，丢人现眼，滚回家去！春秀豪不示弱，连周继祖一起开骂。第二天骂战继续，不堪入耳的话都叫她骂绝了。周继祖气得不回家了。骂战逐步升级，一连持续了几天，谁劝也没用。这样下去，对店里造成极坏影响。周继祖本来对胡小俐是有贼心没贼胆，不知哪个嚼舌头根的撮合，越辩越黑，他的倔强劲上来了，索性狠下心来，和春秀离了婚。
　　 周继祖和春秀是有感情的，看她太不像了，只是想先吓吓她，待找机会复婚。谁知春秀性子刚烈。在此之前，出于女人特有的直觉，春秀感觉到周继祖对她的心猿意马，敷衍搪塞。便偷偷地去问方静宜：静宜，我们是好姐妹，继祖和胡小俐是不是有事？没有啊，别听他们瞎说，谁看见了，这样事可不敢乱说，方静宜一口否认。她是了解方静宜的，能听出她的话里的弦外之音。再加之那些可怕的风言风语，她受不了啦。她本想来骂胡小俐叫他们收敛些，可他男人竟提出了离婚。离就离，她对周继祖死心了。三个腿的蛤蟆不好找，两个腿的人有的是。没过三个月，春秀的一张结婚烫金请柬送到周继祖面前。舆论顿时炸开了锅，周继祖傻眼了。据说她找的是包工头，是个大款。周继祖气得把结婚请柬撕得粉碎。春秀结婚那天，周继祖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里，喝得酩酊大醉。他想起了春秀种种对他的好。想起了她家里家外一把手的操劳。周继祖在家是甩手掌柜，两个孩子长大，没用周继祖操半点心；虽然春秀性格刚强，嘴不饶人，但心地善良，伺候男人耐心细致。周继祖把精力都投在饭店工作上，每天晚上，回到家已是精疲力尽。她天天给男人烫脚洗脚，做做按摩，周继祖对她既敬又爱。想到这些，他哭了，哭得像个小孩子。胡小俐冷眼瞧着，好言安慰，并做了醒酒汤，亲自喂服。周继祖酒醒后很是感动。他告诫自己忘掉春秀，把胡小俐当做心中的念想，两人来往更加密切，店里人把胡小俐看做准老板娘了。
　　 五
　　 一晃两年过去了。
　　 周继祖还一人飘着。
　　 他不是那种脸皮厚的人，也不会软磨硬泡，尽管他心里恋着胡小俐，喜欢她，一看到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他的心里麻酥酥热乎乎的。但他努力克制自己。多次暗示胡小俐结婚的事，她都不置可否，一笑置之，和他打起了太极。他比胡小俐大十多岁，快奔五十了，心里不免有些空虚。他的徒弟宋伟明白师傅的心意，便去探探胡小俐的口气。
　　 师娘，你和师傅啥时办事，我们想沾点喜啊，一见面他问胡小俐。
　　 等我儿子大大再说吧。
　　 你有儿子？宋伟一脸茫然。他曾听师傅说，她离婚多年，一直独身。
　　 是啊，都12岁了。你别瞎操别人心了，你都三十好几了，也该成家了。胡小俐戳到了他的痛点。
　　 这个害人精，他恨恨地想，当初自己傻傻地迷恋她，要不早就结婚了。师傅为她把婚都离了，可她总是拿拿把把的，把师傅耍得一愣愣的。你得给我师傅个明确话，不能总这样拖下去，他警告她。
　　 宋伟，你太把自己当人了，借你几个胆，敢和我这样说话。胡小俐火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耍人玩啊，宋伟也不相让暴了粗口。两人吵了起来。这一幕宋伟没敢告诉周继祖，怕他伤心。
　　 宋伟说她“耍人”的话激怒了胡小俐，其实，她内心深处是认同的。她胡小俐就是要“耍耍”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长这么大，她已记不清有多少追求她的男人了，她生来就会征服男人。看着他们被她耍得团团转，她觉得好玩，觉得刺激。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她心仪的高中同学刘玉良，长得匀称、挺拔、干净，脚上总穿着一双鞋边刷得白白的黑板鞋。她是校花，追求者众多，她表面应付，内心却不屑一顾。她有“刺玫瑰”之称，只能看不能碰。而刘玉良却既不理他，也不碰她，从不正眼看她，这使她的自尊不能容忍。她开始主动向刘玉良进攻。俗话说：男追女，隔道山，女追男，隔层纸。架不住她的爱情攻势，刘玉良做了她的俘虏。花前月下，男欢女爱，她像喝了甘醇的美酒，两颊红红的心醉了。后来刘玉良不辞而别，出国了。她只觉得被这个男人耍了。心痛得无法呼吸，针扎般得疼。她不能没有他，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家人看她情绪不对，赶紧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待狂躁过后，清醒过来，她变得麻木了，觉得一切无所谓了，一切不足惜了。知青下乡那段时日，生活的困苦她不怕，但那粗重的劳累于她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她便主动和大队书记示好，工作立刻调整，代价是她无奈的和这个乡下人结婚、儿子出世。待得到一个读书的名额，户口迁到城里，她便一脚踹了那段婚姻岁月。进校不久，工宣队长看好了她，借谈话摸了她的胸，她当即一个耳光打得那家伙捂着脸，随后给她跪下了。她蔑视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反戈一击，那人在受审中自杀了。她常想，难道我长得好，自己还有过错不成？
　　 这天中午，一位服饰讲究的日本老人走进饭店，他环顾四周，喃喃自语，表情很是复杂。他向服务员打听一个叫杏花的女人，看大家不认识，他又问起周继祖，当听说周继祖是经理后，他执意要见经理。正巧周继祖不在，胡小俐听说后，立刻把日本老人请到办公室，老人讲起了他的童年往事。
　　 他是个中国通，名叫大平正雄，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D城度过的，16岁回到日本。那时他的家就住在德馨楼附近，全家经常到德馨楼就餐。他提起了老板娘杏花，和他母亲关系好，如何能干漂亮；他忘不了德馨楼炒菜的美味和吃饺子的畅快。老人讲得绘声绘色。胡小俐知道一些德馨楼的历史，和他攀谈起来。要是在日本能吃到这样的饺子就好了，大平正雄感慨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胡小俐叫来服务员，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一会儿，一盘白灵灵的水饺端到大平面前，又端上了虾仁海参、炒肉拉皮和一碗酸辣汤。这都是德馨楼的传统菜，老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赞不绝口。此时，胡小俐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和大平探讨能否把饺子出口到日本，最终两人达成出口协议，名字就叫天下第一鲜周氏速冻水饺，大平担当经纪人。当周继祖回来和大平见面的时候，一切出口细节基本谈妥。得知这一消息，他欣喜若狂，一把揽过胡小俐紧紧地拥抱着。他觉得这也是奶奶暗中神助，当年为了大平家的一封来信，奶奶蒙受不白之冤，现在终于昭雪回报了。
　　 当大平把出口三吨水饺的合同签完后，周继祖和胡小俐忙着夜以继日地生产，一个多月的冲刺，完成了如期交货。此时，周继祖重重地嘘了口长气，觉得整个人都瘫软了。可他的精神是出奇的兴奋，不，应该叫亢奋，他很想和亲人说说心里话。这天，他来到爷爷奶奶的墓地长跪不起，向他们述说着德馨楼的发展变化，期望奶奶保佑他和胡小俐好事天成。祭拜完天快黑了。这时下起了小雨，墓道的小路有些泥泞。他下台阶时，一不小心重重地摔了一跤，没成想股骨头摔断了。周继祖住进了医院。
　　 在长达半年的病床上，他渴望家的温暖，感到心的孤独。胡小俐是他的精神寄托和支柱，他天天盼着胡小俐能来看他。那段日子，胡小俐天天给他送饭送菜，找他汇报工作和签字，好言安抚劝慰。看着她秀脸上沁满汗珠，她既要照顾店面又要组织饺子生产，他心疼地流泪了。他不忍她为了自己这样辛苦，他恨自己躺在床上帮不了她。他不能让她这样来回跑，他决定临时授权让胡小俐代替他的工作。当他把祖传生产秘方，和各种钥匙交给胡小俐时，胡小俐笑魇如花，他好像做了一件英雄壮举，感到了自己胸怀的博大。
　　 打那，胡小俐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在他的徒弟自发的轮流来看他。
　　 胡小俐有两个月没来了，开始还电话问候，后来电话也不打了。店里经营如何没人告诉他。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人呢，他不住地安慰自己。店里那一大摊子事，她顾不上了。他替胡小俐着想。这阵子他的儿子大志常来看他，给了他不少安慰。儿子已长成大小伙子，在合资酒店当厨师长，他既欣慰又感到愧疚。儿子催促他尽快成个家，他说：这事急不得，你不懂。
　　 周继祖终于可以下地了。他没跟店里打招呼，一个人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德馨楼。他要给胡小俐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他想象着胡小俐见到他后的种种表情。踏进店门，服务员看见他并没像往日那般热情。他的办公室在三楼，打开门看到胡小俐坐在自己办公的老板椅上。看见他先是一愣，继而对他有些不冷不热。他有些奇怪，说你咋在这办公？
　　 胡小俐面带严肃地说：你不知道吧，鉴于你的健康原因，组织上进行调整，任命你为技术总监。
　　 什么？那总经理呢，他急切地问。
　　 当然是我。胡小俐一副当仁不让的口气。
　　 谁定的，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你定的。不是你授权吗？后来上级从工作需要考虑，根据你的授权重新下了任命。说完，一把把任命文掷到他面前。他拿起来，看了看，那白纸黑字在他眼前有些变形。他摇了摇头，心里一阵堵得慌。阴谋，阴谋，全是阴谋，全是假的。他一反常态地喊道。
　　 你老了，能力也不及我，只是有点技术，我说的不是现实吗？想开点吧，她冷冷一笑。
　　 那咱俩的事，还没待他说完，胡小俐怒目圆睁：什么咱俩，告诉你，你是你，我是我，我从来就没看上你，别做梦了。
　　 那这些年，你对我……你是在演戏？
　　 演戏又如何，别自作多情了，她讥讽道。告诉你，我现在是总经理，没事你到厨房待着去，少在我眼前转悠。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周继祖打懵了，他一阵阵心冷齿寒，只觉得血一个劲的往头上顶，头突然剧烈地疼，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他大叫一声倒下了。
　　 打着双闪的救护车把他送到抢救室里，脑干出血做了开颅手术。由于抢救及时，命保住了，后遗症是行走功能受限。醒来后，他万念俱灰。听徒弟们说，差点救不过来时，他想还不如真就过去了，一了百了。宋伟红着眼圈对他说，师傅你要挺住，我们走着瞧，这个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个月后，宋伟推着周继祖的轮椅，带他去做康复治疗，刘爽也常来看他，两人推着轮椅走在医院花园的小径上。周继祖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做着轮椅向他走来。怎么象胡小俐？不可能，肯定自己眼花了。他使劲揉了揉眼，定神再看，不禁大吃一惊：胡小俐竟然坐在轮椅上。看到他后眼神呆滞，一脸茫然，头低了下来。他问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宋伟淡淡地说：先前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报应来了，报应啊。周继祖感慨着，心里涌上一丝苦涩，随后便释然了。
　　 原来，半个月前，胡小俐开车回家，遇到了车祸，撞断了颈椎，高位截瘫，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轮椅了。
　　 事情发生的如此蹊跷，有人怀疑是周继祖的徒弟干的。公安局也进行了调查，但查无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