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夜玫瑰(小说)
小焦进了包装车间的高大的塑钢厂房,老远就看见玫瑰跟范海兵紧挨着,玫瑰的头低着,不知玫瑰靠着范海兵,还是范海兵抱着玫瑰。小焦的头一下就焖了。他不知道是要继续进车间还是该退出去。他发现车间有人已经看到他,还诡谲地看看玫瑰他们,再朝他怪坏地笑,好像他头上戴着一顶丢人显眼的绿帽子。小焦就有些恼羞成怒,他再看玫瑰,那个没皮脸的东西竟然真的被那个姓范的抱住。他就怒不可遏。他心思如果打架他未必打得过那个姓范的,他一眼看见左手边案台上有一把包装带夹钳,冲过去就提起来,朝玫瑰他们飞奔过去。
你干啥!小焦,你干啥!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被他丢在耳后。
小焦!小焦!有人急急地喊。
小焦看见范海兵看到他气势汹汹咚咚咚地跑来,轻轻把玫瑰放在膝盖上。玫瑰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身子软成了面条。小焦看出玫瑰的不对劲儿,而不是范海兵要干啥,他一把丢下夹钳,冷眼看看范海兵,就抢着托起玫瑰,又恼又急地问:
咋啦,玫瑰!你这是咋啦啊!
3
玫瑰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温暖。她凝着眼,慢慢才看清,自己是蜷在老公小焦的怀里。她疑似做梦。她隐约记得,那会儿发晕,是靠在范海兵身上的。就怕出现幻觉,就怯怯地问,你,你是……
哈!哈哈哈!看啊,玫瑰时常不见老公,连她男人都不认得了!这话是大力士范海兵大笑着说的。玫瑰听清了,范海兵在旁边这样说话是一定有含义的。他在为自己解脱,也在给玫瑰和小焦下台阶。她扭头找着看范海兵,范海兵一副与己无关的坦然和豁达,而她,竟突然一脸羞赧。她想说点什么,一时无语,只是无意识地紧了紧抱小焦的手。
嗨!这个玫瑰,看把人吓得!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这下我就放心了。这是车间主任宋姐及时接过来的宽慰。但她紧接着就问,还用不用再去医院?
我看,用不大着。我们村里有人晕过去,常常就这样,掐掐人中,缓缓,就没事了。不过……最好还是叫小焦带玫瑰去医院检查检查,这样,放心!范海兵显出老成持重。
宋姐马上附和说,对对对,那就去好好检查检查吧。小焦,领好你的玫瑰,赶紧去吧。如果需要休息就多休息一天!我做主了!玫瑰听出主任兴奋的语调中还有点怕出事担责任的意思。现在企业的事故真是出不起,这谁都知道。不出事没事,一旦出事,都是事。花钱,找关系,停产,整顿,追查责任等等,女人心儿小,即使当着领导也跟男人不一样,度量还是显得不够宽大。她这话表面听着是为了你,可经不住琢磨。这实际相当于要把事情推给小焦,把责任也推给小焦。玫瑰心里突然有点想笑。但她克制住了。毕竟瞌睡给个枕头。正好小焦回来,这就相当于给玫瑰放几天假。
小焦轻轻扶着玫瑰,换了便装,出了厂,就站在路边。玫瑰见小焦不走,问站在马路边干啥呀。小焦冷巴巴地说,等车,去医院。玫瑰娇腻起来,摇着小焦胳膊说,没事,真的我啥事也没有。我没那么娇贵,回家躺躺就好了。
屁话!没事你咋就躺在范海兵怀里呢?小焦话语里一股冬天的冷。
哎呦,你呀,你还吃醋啊?这点心眼!今天要不是范海兵,我就是死了,也大概没人看见没人管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玫瑰说着就语气幽幽的,眼泪也涌满了眼眶。
小焦看了一眼玫瑰,不说话了。他知道,作为玫瑰男人,他是应该感谢一下人家范海兵的,最起码口头上应该表示表示,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可能别人能这样,但小焦质朴,憨厚,心里有一是一,有二说二,他“卖不了片汤”。他只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差点拿凶器做了什么傻事,荒唐事。幸亏发现情况有变,刹车及时。这样好。那个姓范的不是轻薄玫瑰,而是救人。救人!玫瑰真的算是他救的。而不是他们在干些什么。这就好啊。他小焦真的应该感谢感谢那个姓范的。但小焦一个字也不愿说,他甚至还有些恨那个姓范的。恨什么,小焦也说不清楚。
走!一定要去检查一下!
玫瑰听出了小焦话音中的烦乱,感到了他动作的粗暴。她有点不能理解男人,甚至觉得男人是不是都有些骡马驴这样的大牲口的野性和乱性。但她还是极尽温柔地说,真的没必要给医院乱送钱,咱们已经给医院送的钱够多了……我知道我这是啥原因。小焦,咱们回家吧,回家我跟你慢慢说。
玫瑰看见小焦不自觉背过手摸摸牛仔裤屁兜。他不再坚持了。小焦屁兜肯定没几个钱。大约是他们还没开支呢吧。玫瑰号准了他的脉。
回到出租屋,玫瑰没有急着躺上炕,而是一进家门就紧紧地钳住小焦。她要亲近他的男人,她要亲吻他的男人,她要紧紧抱住她的男人,她要像曾经一样,体验多日不见的男人能融化冰雪的澎湃激情,迎合男人肆意粗暴的剧烈动作,感受男人骄阳般炽热的炫目喷发。
但,小焦的反应并不因玫瑰的迫不及待而更粗鲁,更热烈,更野性。女人是心细的。玫瑰发觉了小焦的被动和敷衍。小焦并没有偷情般慌慌地主动拽下她的衣裤,也没有急急褪下他自己的裤子。搁在以前,她可能会以为这就是医生说的男人精子活力比较低的缘故。依玫瑰的理解,男人最根本的东西活力不足,就像一个病怏怏子,他能利利索索干得好什么活儿!但事实上,小焦好像并不完全像医生说得那样,他有过许多叫玫瑰难以承受的“疯”得时候。这次这是怎么啦,莫非,根子还在刚才的范海兵身上?如果真是那样,小焦这男人也太小心眼了吧。她跟范海兵只是多年的工友,除了有时像所有药厂熟悉的工人那样,没事开点荤荤素素的玩笑,逗逗乐,搞搞笑,甚至有时动手动脚,其实并没有太出格的行为。如果说光是因为玫瑰刚才晕在范海兵怀里,就叫小焦变成这样,玫瑰就太失望了。小焦不仅不理解他的女人,肯定甚至还怀疑他的女人。玫瑰就有一种热脸碰见个冷屁股的悲凉。她突然感到冷,钻心地冷,一种孤身站在冬天风里的透骨的冷。她盯着小焦,越来越感到陌生,感到一种渐行渐远的距离。
大白天的……小焦竟然丢出这样一句话。玫瑰觉得更煞风景。过去小焦回来,火烧火燎的样子,他分过什么时间、地点、情况吗?
玫瑰突然放开小焦,把自己软软地扔在炕角。她的眼泪禁不住哗哗哗哗地溢流下来。
4
小焦看窗外的天开始暗下来,对面正房的房东大娘在灯影里忙着做晚饭,他感觉到了自家里的冷清,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冷淡,无情。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是七年的老夫妻了呢。他看着抽泣、无助的玫瑰,心中慢慢涌上一丝丝愧疚。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子,男人经常不在家,没有可以栓心的孩子,成天守着孤独,租住在别人的房院,将心比心,其实也不容易呀。即使可能有点什么,人无完人,谁能没有一点问题呢。作为女人,如果用一个字评价玫瑰,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好。
小焦爬上炕,拉着灯,挂上窗棂布。为扭转和活跃气氛,他顺手摸摸玫瑰露在近前的白亮的腿腹,戏逗说,哭啥呀,看你急得,比我还着急呢。玫瑰大概缓和了一下,不哭了,但马上一蹬腿,头和身子都扭到更远的里边。
小焦看玫瑰还在斗气,本来激起的一点热情马上又熄灭了。就像两盏灯隔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光线搭不到一块。他本来想给做做饭,但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概不知道放哪儿,怎么做,只好叹口气呆坐在小板凳上,胡思乱想。
男女人在一起,谁都不理睬谁,叫小焦感到一种比矿山傍晚的荒山头还要荒凉,空旷。他想,也许,这就是只有两个大人的缘故罢,如果有个孩子的话,会怎样呢。是不是会撒着娇劝合他们呢?有句说法叫,孩子是维系夫妻的纽带。过去小焦年轻,没阅历,没体会,不懂这些。现在他已经三十而立了,懂得了。两口子时常不见,刚开始还新鲜,激情,也热烈。就像柴火。但燃烧过后,就是一堆乏劲儿的灰烬。风一吹,甚至有离离分散的心思。假如有个孩子,特别是有个儿子,就不一样了,男人肩头就有了责任,有了义务,也就有了压力,和干活儿做事的动力。原想有了孩子,赶紧挣钱供孩子长大,上学,买房,安排工作,娶媳妇或陪嫁,但现在小焦一无所有。今天去医院,明天上庙,挣得钱不知道到了哪里。于是小焦也就渐渐因为失意而开始放纵自己,抽烟,还尽抽二十几块的好烟;也喝酒,山上没事的晚上,就几个人打拼伙,乱醉得一塌糊涂;甚至几个人合计着一起下山,到附近县城找小姐。玫瑰能给他的,别人也能给予;别人能给的,玫瑰却不一定能给。他最初看玫瑰丰腴粉嫩细腻的脸庞,比如刚结婚那会儿,他很是喜欢,但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些腻味,几年过去竟生出些麻木,再后来呢,看见玫瑰,看见她这样或那样的打扮,还有些对妖艳和热烈的讨厌。他抱怨,都是因为这样的玫瑰,才使他结婚七年了,也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这就不仅叫他失意,泄气,更叫他迁怒。他曾经狂怒地想,我他妈的不行,你他妈的怎么就也不行!
小焦其实一直不觉得生不了孩子是自己的过。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生理机能没问题,该咋样能咋样,很正常的呀。有正常的生理机能怎么就会有问题呢。其次呢,医生说是因为他不锻炼,才精子活力低。这种话更叫人生疑。跟他同时一样学开挖掘机的同学,都能生出孩子,偏偏就他不锻炼?他不相信医生,就信命。算卦的和大仙都说,该有的,该有的。这话就像是安慰。他们十足的金钱和虔诚的迷信,也没有换来应有的孩子。小焦就开始怪怨玫瑰,不仅她的“狭窄”,还有,她的味道。别人不觉得,小焦心里最清楚。每每回来,闻得玫瑰身上不仅有一股股女人的体香,这是小焦喜欢的,愿意亲近的;也不仅有化妆品的味道,这叫小焦虽然有点腻烦,他说过几次,但女人总是习惯于用面具掩饰天然,就像本来一朵好好的花儿,非要再染色,像假的塑料花一样,这就叫他就很不理解,但这似乎成了风尚,小焦也能将就;玫瑰身上还有一种更难闻更刺鼻的味道,药的味道。就像半夜突然从外面袭来一股股呛人的药味儿一样。刚见面这种味道最明显。矿山曾经有人就给小焦分析说,玫瑰不怀孩子,说不准就是开发区药厂的缘故。他们还举证说,附近哪几个村子的谁谁谁,谁谁谁,都是娶了媳妇却不能生育的,还有哪个男人哪个女人在设立开发区之后攞患了癌症等等。小焦不愿回家,其实潜意识里也很受了这种观点的影响。谁能说谁敢说不影响呢?
嘣嘣嘣,嘣嘣嘣。突然,房东大娘敲着玻璃窗关切地问,玫瑰啊,你们不做饭,也没……别的动静,你们没……没啥事吧?
小焦和玫瑰同时惊了梦似的一个激灵直起身,互相看了一眼,玫瑰赶紧撩开窗帘说,没,没事,大娘,我们没事。您……您进来坐坐吧。
噢,你们没事那好,没事就好,我就放心了。我也不进去了。老人有些疑惑不解地走开了。小焦隐约听见大娘边走边嘀咕,过去他们可不是这样子啊。
是的,过去小焦刚回来,两人不是蜜糖似的紧紧粘在一起,翻云覆雨,惊天动地,即使打开电视机调高音量,都被房东大娘第二天有意无意地笑话,提醒他们以后注意点,干什么都要悠着点,还要适当注意……影响。呵呵,这词儿多文雅,老人都说,注意影响!跟前没孩子没别人,两个人做那种事咋注意呢。再呢,就是他们回家就唧唧嘎嘎,拥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道天南海北哪来的那么多闲话、寡话,废话,还都是玫瑰愿意说小焦愿意听的有趣话、兴头话,多少电视节目都吸引不住他们。仿佛他们要说一辈子的话。小焦不止一次听房东大娘跟人说,啧啧,瞧人家小焦那小两口,那才叫两口子呢,那个好!
但那样的日子似乎已经成了一种遥远的奢望。小焦也想恢复到从前,但日子能够倒回来吗。如果真能倒回来,他会怎么样呢,他会娶玫瑰吗,他们真的能像刚结婚那样吗,他会叫玫瑰一直在药厂呆下去吗,他能没有一个孩子吗,他能这样失意以至近乎自暴自弃吗……唉,为谁辛苦为谁忙。寡!寡啊!
玫瑰,我看你别在那个破药厂干了!小焦突然发泄似的说。玫瑰坐起来,不解的神色,仿佛要探究清楚小焦的心思。但她肯定没探出什么。
跟我上山吧。给人们做饭也比你在药厂强!小焦拿定主意似的看着玫瑰。
5
玫瑰心疼小焦了。毕竟,没个孩子,即使双方都有问题,玫瑰自己作为女人还是应该负主要责任的。自己胖么,自己输卵管狭窄么,自己有毛病嘛。哪个男人愿意自己断了后呢!她小时候就常听奶奶唠叨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说,没儿哭瞎眼,养儿气破肚。这就是人,这就是成年男女矛盾困扰的心思。家里后继无人,人们闲言碎语瞎议论,小焦心情肯定不好。玫瑰也心情不好,以至于每次做那事也不能放开,总莫名地紧张,担心能不能怀上孩子。几年了,哪次都一样,而且心思越来越重。因而她也能理解小焦的心情。更没运气的是,今天小焦去单位,偏偏碰见范海兵救了自己。小焦肯定看见了什么,也肯定想歪了。这倒好,这说明他还在乎自己,把她当成他小焦的一部分。
想通了,心情也就好了。玫瑰感觉脸也不冰了,身子也不冷了,甚至头发稍、眼睛也有了一些温度。她听见小焦的提议,故意盯着小焦的眼睛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呀!小焦很干脆。
我前几年就说过,要跟你去你们矿山,你不叫去,这次咋……
过去山上没空位儿。这次正好那个女师傅要回家伺候将要高考的孩子,不做了。我就跟矿长提了你。
焦儿啊,你知道我咋叫你回来吗?
不知道。
我的头发一堆一堆往下掉……
那是老了的缘故。你不见,我也有些秃顶了吗。
也是啊。我说呢。焦儿啊,我再给讲个我奶奶说得故事,你愿不愿听?
……说吧!
上个星期见了我奶奶,我奶奶问咱们的情况,还跟我说,我那个不生养的胖秀云婶子,抱了女孩,就是现在的芹儿,一年后竟然怀了个孩子。可惜生下来,那个孩子死了……
玫瑰,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叫引子。我们村也曾有人有过这样的事。可我总想咱们俩直接生个最好。离开药厂这种鬼地方,咱们到矿山,经常在一块儿,说不准明年也就生了!
就是就是!玫瑰高兴得简直要小鸟依人了,她娇腻起来,我总觉得我跟你们矿山很有缘呢。
怎么有缘?
你不知道你们石材矿山的产品叫什么名啊?
知道啊,叫夜……玫瑰……啊!
谁给起得这样一个温情浪漫的名字呐?多美!跟我的名字一样呐!我喜欢!玫瑰兴奋地沉浸在似乎已经去了矿山的清新气息和热情向往中。她倚在小焦怀里。
咕——噜噜,咕——噜噜噜。
什么声音?玫瑰一下屏息凝神,抬起头,变得警觉。
能有啥?我肚子抗议你不做饭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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