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园丁
“根儿他会回来的。”
“可是……”
“首先,咱得解决眼前的问题。一、二年级可是孩子们的基础,非常重要啊。”
“是啊。王老师,眼看就开学了。没别的办法,只能麻烦您来顶替江老师了。家长们都明白,您年纪大了,不能太劳累,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孩子们的。”桃花奶奶眼里,闪出刚毅、坚韧的光芒来。
桃花望着奶奶消瘦的脸庞,热泪盈眶。
六、
桃花的奶奶,名叫王荔枝。她的丈夫,当年也是桃花村的教师。
那年,快开学的时候,江老师坐着马车进县城领取课本。回来的路上,一辆绿色吉普车迎面开了过来。那时候,机动车还很少;乡村路上就更稀少了。听到“嘀嘀……”的汽车喇叭声后,辕马首先受了惊,它仰头抬蹄“咴儿,咴儿……”惊叫了几声,引得前面有两匹马也受了惊吓。它们疯了似的,调头就向一个村庄狂跑乱奔起来!
赶车的拼命勒缰绳,哪能勒得住?江老师被颠得身不由主,东倒西歪,六神无主。
“快跳车!”赶车的看马车就要撞到村口的石头墙上,非常非常危险,大声吼江老师跳车,可车左右摇摆,怀抱一捆书的江老师爬都爬不起来,如何跳?
声音刚落,赶车人就被甩了一边。
“哗啦啦……”马儿撞在石头墙上,车翻了才停下来。
甩出去的赶车人,腿被一块石头压中,造成了粉碎性骨折;而扣在车底下的江老师,鲜血淋漓,当场毙命!三匹马骨折的、受伤的,浑身是血倒在地下,一个劲儿嘶叫!
那触目惊心的情景,何等可怕、悲惨!
没有肇事者,更没有赔偿;只有同情,只有叹息,只有泪水……
江老师的父母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就这样离他们而去的事实,双双倒在了炕头上。二十五岁的王荔枝怀抱着正在吃奶的江根,只能痛哭,痛哭,再痛哭……
学校追认江老师为烈士,为家属发放了一些抚恤金。追悼会上,学生们怀抱着染有江老师鲜血的课本,一个个泪流满面,放声痛哭!
“王荔枝,你读过几年书?”埋葬了江老师后,公社干部与校方领导过来,慰问烈士家属,教导主任微笑着问。
“初中还没毕业呢。”荔枝撑起虚弱的身体,软绵绵地回答。
“教一年级的语文,总可以吧?”
“我、我字写得特别难看,拼音也快忘完了。恐怕不行,不行……”
“你想过么,虽然是社办老师,可每天能挣十分工,一年下来,就能领回不少粮食!再说,一个月还有七元钱的补贴,比当社员强多了。王荔枝,江老师一走,你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担子可不轻。江老师虽然是烈士,可学校也没有别的能照顾你们啊。”
“可是我……”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会的就学,虚心请教别的老师,他们会教你的。自信点儿,下星期就来学校上班吧。”
“我,我……”荔枝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从此,王荔枝成了桃花村的一名小学老师。
七、
王荔枝将悲痛埋在心底,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她知道自己底子薄,生怕耽误了孩子们,就夜以继日,如饥似渴的学习,再学习。每次上课前,她都要在家里将课文读通顺,写熟练后,才给学生正式上课。半夜三更,她还在备课、批改作业。对每个孩子的作业本,都是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她吐字清晰,嗓音甜美,讲的课通俗易懂,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根儿五岁那年,荔枝的公公又一次病倒了!婆婆一双小脚,只能在家带孩子、做饭。荔枝除去教书、备课外,还得挑水、劈柴……好在有她那些小学生,利用星期天,经常来帮王老师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荔枝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是个俊俏的女人。二十多岁就守寡,难免有人惦记她。
“王老师,你这细皮嫩肉的,整天挑水,干粗活儿,心疼死人了。以后,我来帮你挑吧?”
“不用。”荔枝头也不抬,挑起水桶大步往家走。
“王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
“……”
“不就是个克死男人的寡妇么,有啥了不起的?”
“……”
“别不好意思。如果,如果想男人就吱一声,哥哥我保证随叫随到。嘻嘻……”那人看占不到便宜,就提高了嗓门儿,嘻皮笑脸地喊。
荔枝忍无可忍,她放下水桶,也不知从哪儿来得勇气,拿起扁担就像那人扫去!
“哎哟哟……疼死我了!”想不到平时不声不响,和善、柔弱的荔枝会动手,那人躲闪不及,一个嘴啃泥就摔倒在地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再敢胡说八道,让你脑袋开花。滚!”
荔枝洁身自好,一身正气。无赖、二流子们渐渐远离了她。
根儿七岁那年,荔枝的公公过了世。婆婆伤心欲绝,半年后,丢下她们孤儿寡母,也走了……
八、
草长莺飞,花开花落,冬去春又来,荔枝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终于将儿子江根送进县里的重点学校读高中。
王荔枝对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所带的班级成绩一直很好;她从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升到了三年级的班主任;还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
身教重于言教。母亲的品德、人格、深深激励着江根。在她的熏陶与教诲下,江根立志,毕业后也要像母亲那样——回桃花村当教师。
高三那年,江根因为学习紧张,压力大,得了偏头疼。随着高考的临近,头疼的毛病不但没有减轻,还越发严重。老师生怕他误了考验,就带他去医院检查,可是,也没查出啥毛病来。老师看江根脸色苍白,饭量减少,日渐消瘦,连正常的课都不能上,非常非常惋惜。只得建议他休学,保留名额,明年再回来考。
江根回家后,母亲因为过度劳累,得了重感冒,正在卫生院打吊瓶。
丈夫过世后,王荔枝因为悲痛过度,身体一直不好。参加工作后,早起晚睡,操心受累,除去没恢复,还得了很严重的咽炎。不适合再教学的她,本想退出学校,可因为学校缺少小学老师,只得坚持,再坚持。
为了照顾母亲,也为自己热爱的教师事业,江根毅然决然,留在桃花村学校,当了老师。
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今,桃花村日新月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近年来,惠民政策倾向农村,受到阳光雨露的村民们,落叶归根,纷纷返了乡。他们因地制宜,以种植桃树杏树为主,在山上大面积地植树造林。因为桃花村的桃杏味道甜美、天然正宗;一到秋天,漫山遍野洋溢着桃杏的香甜味道,前来购买的车辆成群结队,慕名而来;村里修建了公路、水库,庄稼旱涝保收;圈养的牛羊畜牧,绿色食品,也非常抢手,村民的收入自然可观。
今非昔比,桃花村不但有学校,还有工厂、医院……家家小二楼,户户电器化,人们告别了贫穷,富起来了!
桃花村的学校,增加了先进配置后,更是焕然一新。看上去,与城里学校一模一样。教师们从待遇到职称,政策都予以倾斜。
每天清晨,王荔枝老师都在校园球场晨练。自从退休后,王老师除去锻炼身体外,将大量时间用于学电脑,学文化。还从网络上写文、发文。她总说:自己底子薄,得活到老,学到老。
王老师虽然七十多岁了,依然板正硬朗。只见她:银丝短发,光泽顺滑;白净的皮肤,双目炯炯有神;眼带一圈又一圈下垂着,与脸上的皱纹紧密结合在一起。条条皱纹里面,有她高尚的人格与品德;有她几十年育人的经验与阅历;也有她那坎坷的命运,与无怨无愧的人生。
这时候,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跳了出来。
“你好。谁呀?”
“奶奶,又在晨练吧?”
“是啊。桃花,你这是用谁的手机打电话啊?”
“我的手机没电了。奶奶,你猜猜我用谁的手机啊。”
“别打哑迷了。快说,谁的?”
“猜不出来吧?那就等我回去再告诉你吧!”
“毕业了吧,哪天回来?”
“别问了,很快。”
“很快是哪天?喂,喂……”
王老师这边还在喂,桃花那边早挂断了电话。
儿媳离婚后,只回来看过孙女桃花两次,从此便没了消息。儿子江根进城后,就去同学的私人学校任了职,除去放假很少回来。桃花成绩优秀,应届考上北京大学。想到孙女毕业后就回桃花村当教师,王老师就欣慰,也非常自豪。只是儿子江根,到现在还处不上对象,也不知他啥时候才能再成个家。
王老师想着心思,慢慢地回到家。先从冰箱里取出羊肉,想包好饺子冻起来,等孙女回来一起吃。正忙碌呢,外边就响起汽车喇叭声,紧接着,大门一响,桃花先跑了进来。
“奶奶,奶奶!”桃花搂着奶奶的脖子,叫着,跳着。
桃花长得俊,苗条的身材,柳叶眉,杏核眼,双眼皮儿,白里透红的皮肤。看上去,比她母亲当年还美呢。
“你这孩子,今天回来,电话里为什么不说清楚?”
“奶奶,你看你看,我爸爸他带谁回来了?”
“妈,我……”
“是你?”与儿子一起进门的,竟然是桃花的母亲!
“妈,坐下来,听我们慢慢对你讲。”
十、
当年,桃花母亲为了让丈夫跟她进城去,鼓动了好几年都没成功,就一个人先进了城。后来,看丈夫仍然执迷不悟,一气之下就提出了离婚。为了激怒江根,还带着表哥一同来到乡政府办手续。因为表哥一直在城里工作,江根也不认识他。
离婚不久,桃花母亲就得到丈夫进城,在小李父亲的私人学校任了职,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去学校找他。
“江根,我知道你会来的!怎么样,这里比桃花村强多了吧?”
“有事?”江根冷冷的问。
“江根,其实我……”
“我很忙,你回去吧。别来了,想女儿,就回桃花村看。”
桃花母亲知道丈夫误解了自己,就给他同学小李打电话,说明当时的情况。可是,她竟然拿婚姻当儿戏,如此戏弄、欺骗江根,也让江根一时接受不了。妻子听说江根知道真相后,还是不原谅自己,伤心欲绝,一狠心,就跟着下海的表哥表嫂,南下做买卖去了。一走就是好几年。
可是,在感情上,她仍然忘不了江根,更思念自己的亲生女儿,就不停地打听他们的消息。自从桃花在北京读了大学,每年都去学校探望。就这样,在桃花的反复劝说下,江根最终原谅了妻子。这些年,妻子跟着表哥表嫂做买卖,收入很可观。可听说丈夫辞工,要和女儿一起回桃花村教书,就决定和他一起回来。
“奶奶,这些年来,妈妈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吃了许多许多苦……听说爸爸要回桃花村教书,马上就将手头的买卖转让出去,也回来了……”
“是啊,妈,落叶归根。我是不会离开江根,更不会离开这个家的。”桃花母亲含着眼泪说。
“好孩子,好孩子……”王荔枝老师激动地握住儿媳的手,热泪盈眶。
秋高气爽,桃红了,杏黄了,庄稼快成熟了;就着天然、纯正的空气清香,王荔枝老师合家团圆的饺子,也出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