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半块橡皮(日子征文·散文)
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遇见军的情景,唯独不曾想过,他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而且满脸笑意,属于老同学久别重逢的开怀,仿佛心无芥蒂。
惊诧之余,内心忽然多了几分坦然,或是存有几分喜悦?却是复杂了些。
我几乎没想到,面对他,居然忘却了对他的憎恶。其实对于他的恶感,一直贯穿整个小学、初中。那时,只要想到军,内心就会充斥着满腔愤怒!
军是我小学同学,我们只是同窗,不曾同桌,这点我记得很清楚。
在当时十几个男同学中,他属于那种比较帅气的,无论个头,还是身材。不过对于他最深的印象,并非来源于他的帅气。更多的是,他说话的尖酸刻薄,还有动不动的打架斗殴。对我,更是有意而为之。以至于,之后很多年,即使同学们相遇,只要谈到他,我都闭口不言,我几乎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直到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或是慢慢长大的缘故,才渐渐放下。
小学四年级,应该是我俩关系最为恶劣的一年,我常常在想,我俩是天生冤家?还是我的长相遭人厌恶?还是他对我有某种情愫?
那一年,我十一岁,记得母亲说过,是我小时候身体最差的一年,常常面黄肌瘦,体弱多病,吃饭像吃药一样困难。
而且,我没有什么好行头,也不知在哪家亲戚家,收拾的军绿色上衣,颜色已经发白,五颗扣子的颜色都不相同。对我来说,却喜欢得不得了。学深蓝宽口裤子,打着补丁,裤边已经磨得毛查查的。这身装扮是我当年常穿的。
现在想来,我的这副模样该是怎样的可怜兮兮?
就这样,还是会遭到军的欺负。
其实,我打小就特别讨厌军,我不喜欢他的高颧骨,尽管他眼睛乌黑、很有神、很深沉,而且他的嘴唇很薄,很伶牙俐齿,我讨厌这样的男孩。他的眼睛和嘴巴分明是矛盾的,深沉的双目应该沉默寡言,才符合人性的逻辑,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更遭人厌恶的是,他居然也常常穿和我一样的衣服,而且要比我的衣服新上好多倍,五颗纽扣居然颜色一致。还有他的头发,常常竖起,站在他尖尖的脑袋上,分明在向人证明他的帅气。
而且军常常有意无意地挑衅,上学路上,远远望见,便会拿起小石头,朝我猛地砸过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父亲的名字。
那时候,最忌讳喊大人的名字,我几乎气得发疯,或许在军眼中,我柔弱到只能受欺负。哭是我当时唯一发泄的途径,军只要看到我落泪,便会笑得很夸张,就快要手舞足蹈了,狂傲至极。我常常哭喊着回家,扔掉书包,不肯吃饭。母亲低三下四,连哄带骗:“说父母的名字就是让叫的,叫一叫,也不疼不痒,等等安慰我的话。”我才肯吃饭。
用母亲的话说,我倔强得像头驴。当然母亲的看法一直持续到现在。
之后,母亲就会等在放学的路上,遇见军便会说上几句好话,说什么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男同学应该保护女同学之类的话,殊不知这些对军而言,简直是耳旁风。
教室里的日子也一样糟糕,我坐在他前面三排左侧靠门的位置,粉笔头和纸团常常会从后面飞过来,我回头看得时候,军一脸坏笑。课间出来进去,军一样要打我的头,我就像一只任他宰割的羔羊,或是他指关节下的面团,毫无还手之力。记得当时班上的糊涂蛋老师,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小报告而去惩罚军,不温不火说上几句也就罢了。
那年冬天,快要期中考试,父亲用外出务工挣来的钱,给我买了文具盒和橡皮。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拥有独立橡皮,打小用得都是铅笔带橡皮的那种,硬硬的,擦过后,会留下黑乎乎的痕迹。父亲买的粉色橡皮,相对软些,而且上面有小白兔的图案,心里欢喜得紧。
然而,母亲不由分说,抢过我手中的橡皮,用菜刀切成两半,分分钟,橡皮上的小白兔便一分为二,我当时不怎么理解母亲的做法。
父亲看我一脸委屈,温和地说:“就听你妈的,她是怕你整块弄丢。”
没过几日,橡皮就让军偷去了,那次,我是真的怒了,居然气急败坏地站在军的面前,指着他,像个小泼妇一样歇斯底里大吼:“给我!不拿出来,你今天别想回家!”。当时好像是爆了粗口的,全班同学像看怪物一样怔怔地看着,军大概没想到,居然张着嘴巴,傻了一样看着我,目无表情,愣是没有动。我抓起他的作业本,撕得七零八落。
然而一这幕,正好被老师看在眼里,“出去,门口站二十分钟。”老师怒道。
这是当时,老师们惯用的惩罚方法。
“他还我橡皮,我就出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眼都不眨,瞪着老师。
老师的目光中带着疑惑,大概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倔强和誓不罢休。他意外地,用一种不容置否的口气,对军说:“拿出来。”
而军的态度,更是让我惊讶,乖乖地从裤兜里掏出来,换给了我。这在往日,即使是老师张口,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可我的半块橡皮,早已面目全非,身上多了七个小孔,一看就是铅笔尖扎过的。我一边掉着泪珠,咬着下唇,一边怒视着军,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这次事后,我再也没那么柔弱了。
奇怪的是,后来的日子,军不在欺负我了。不过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偷偷地看我,就像我常常偷偷看他一样。
后来,他为人夫,为人父,我为人妻,为人母。
再后来,日子在不疾不徐,像风一样从耳边匆匆而逝,我们一直没有任何联系。
直至今日,军突然出现,时隔三十多年。我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个头高了,有些偏胖,看不到颧骨,双鬓多了白发,眼眸深沉,还那么侃侃而谈。倒是我,说话语无伦次些。
瞬间,小时候一幕幕像画一样,在脑海里换了一幅,又接上一幅。军大概看到我意外的神情,笑笑说道:“想起啥了?”
经他这么一问,我轻松了许多,连忙调侃道:“想我的半块橡皮。”他忽然爽朗地大笑:“我一猜就知道,还这么小心眼呀?要不给你批发一箱怎么样?”
一言一笑间,曾经那些不快,荡然无存。
“说吧,今天找我干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事呀,路过,看看。”
“真的?不会吧?有事直说,我喜欢直来直去。”
“真的。”
目送他离开,我在办工桌前傻笑,用铅笔胡乱花了一行字:人与人之间,其实没那么复杂。
就像军的出现,只是路过,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