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果问：“胡子怎么会扎红苹果呢？妈妈怎么听不懂呢。”
　　 白林朵瞪大眼睛，说：“就是扎我的脸啊。郑叔叔说我的脸像红苹果。”
　　 白湘果笑得差点没喷饭，用餐纸为女儿擦擦嘴边的米粒，赞扬着说：“朵朵真聪明，都学会词语替代了。朱叔叔那是喜欢你，亲你的小脸呢。我的朵朵这么聪明可爱，谁都喜欢呢。”
　　 白林朵抿着小嘴，不高兴地说：“妈妈，我喜欢郑叔叔，每次他都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白湘果心中一动。郑东风又来看朵朵了，每次她都是躲着不见，不仅仅是组织要求，还因为分别太久，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你这个小馋猫，朱叔叔不也给你买好吃的吗？”白湘果故意不提女儿喜欢的郑东风。
　　 “朱叔叔总黑着脸，看上去好凶，郑叔叔不凶，总对我笑，还把我举起来转圈呢。妈妈，你喜欢郑叔叔吗？”白林朵童言无忌，白湘果却无法回答她。
　　
　　 九
　　 “白经理，生日酒会都准备好了，你看什么时候开门？”助理来到二楼，轻声地请示。白湘果从回忆回到现实：“和往常一样，四点开门，五点生日酒会正式开始。”
　　 白湘果下了楼梯，来到廊柱旁边的沙发坐下，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大门口，又相对偏僻，不引人注意。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钟燕来到银座夜总会时，是下午四点十分。郑东风离开客栈大约半小时后，服务生敲门检查壁炉温度，悄悄交给钟燕一张纸条，与郑东风之前看到的出自一人之手，只是约定地点不同。
　　 舞池中有几对男女随着音乐跳着慢四步舞，四周的沙发上坐了几个人，正在喝酒聊天，不像等人的样子。钟燕正四下环顾时，廊柱旁沙发边站着位年轻女子，正对对她招手。钟燕款款走了过去。
　　 白湘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注视着她的靠近。钟燕穿一件素白暗花的真丝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
　　 从钟燕进门，白湘果就看到了，惊讶又欢喜，落落大方地说：“燕子长大了，越发漂亮，差点不敢认了。”
　　 钟燕看着白湘果，她亭亭玉立，二十七八岁左右。巧合的是她们俩都穿着旗袍，几乎相同的颜色款式，连身材长相都有不少相像的地方，只不过白湘果化着浓妆，身材稍微丰腴人也成熟些。如果站在一起，不认识的人准以为是姐妹。
　　 白湘果让钟燕坐下，随即招招手，侍者举着托盘送上两杯葡萄酒。
　　 钟燕说：“总听东风哥提起过你。今天有幸一见，真是我的福份！”
　　 “你哥哥钟文石，我见过。你们兄妹俩有几分相似。”白湘果坦诚地说。
　　 听她提及钟文石，钟燕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今天早上去我哥的墓地了，对吗？那束蔷薇花是你送去的。”
　　 “你哥哥，值得怀念。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白湘果停顿一下，微笑着问。
　　 “东风哥还真判断对了。”钟燕小声地说，更像自言自语。
　　 白湘果好像没听到，只是轻叹一声：“我很早就认识你哥，也认识杨丽梅，就是你哥的未婚妻，是我的表姐。如果他们结婚了，我们也是一家人呢。可惜……这些年，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去看文石，他是一盏不灭的明灯。”
　　 说起哥哥钟文石，钟燕神情忧伤。哥哥离世这么多年，依然被这么多人尊重和怀念，人虽然早逝，他的灵魂却照亮夜行者的路。她现在也踏上了这条路，哥哥定会给她无尽的力量。再看白湘果，钟燕的心又内疚起来。没到银州之前，她对白湘果是厌烦的，准确地说是因妒嫉而恨。郑东风拒绝她的爱，是因为心中一直有白湘果。白湘果像是个影子，横亘在她与郑东风之间，她恨这个影子，盼望她早日消失。然而，这两天的经历，与此刻坐在面前的白湘果，让钟燕觉得之前的念头令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这些。”白湘果见钟燕低头不语，转移话题：“说说你吧，和东风结婚了吧。”
　　 钟燕红着脸，低下了头：“东风哥，他一直在等你。”
　　 “等我？”白湘果笑了：“我结婚了，女儿都六岁了。我们是曾经爱过，但都已经成为过去。燕子，看得出来你喜欢郑东风，听姐一句话，喜欢就大胆去追求！”
　　 钟燕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埋在心底的疑问，她想要答案，好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湘果姐，你真的，不爱东风哥了吗？”
　　 白湘果看看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半，离今晚酒会的主角到场还有三十分钟，如果直接说出表达心中所想，钟燕虽然不会拒绝做她的帮手，但她不想让钟燕心有波动。之所以选钟燕做自己的帮手，白湘果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她暗中观察了两天，钟燕聪明，随机应变能力强，最重要的是，她们的长相相似，别人不会怀疑，这是最有利的地方。既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她更应该把钟燕当妹妹，敞开心扉。而钟燕并不知道这些，她们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关于郑东风的话题上。或许，听完她的故事，钟燕会有所领悟。
　　 “燕子，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郑东风吗？”白湘果微笑着问。钟燕点点头。
　　 “七年前，杨丽梅与钟文石先后被害。失去最好的朋友后，郑东风一直萎靡不振，我们又因为一件事情观点不同，产生了激烈的争执，谁也无法说服谁，于是赌气分手。恰在此时，我惹怒了当时一个有头脸的人，他派人追杀我。我被迫连夜离开银州，回到湖南老家。从此，我就再没有见过郑东风，时间久了，爱与恨也就淡了。”白湘果简单讲完了她的过去，向钟燕身边靠近了些，像是姐妹间在窃窃私语，低声说：“你和郑东风到银州城那天，我已经知道。你们都去过时光酒吧，我也知道。而且，你们是带着任务来的。”
　　 钟燕无法辨别她的身份，坐直了身体，有意与她保持距离，那料，手却被白湘果握住。
　　 “你想干什么？”钟燕冷冷地说。
　　 “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白湘果看着不断进入夜总会的宾客，必须尽快让钟燕明白她的意思，配合她工作。
　　 “七七事变后，我随舅舅，就是杨丽梅的父亲，到了延安做文化宣传工作，后来被组织看中去接受特工训练。三年前，我被组织安排回到银州，接手银座夜总会，开展地下工作。”
　　 “啊，你也是……”钟燕冷漠的脸上显出惊讶。白湘果微微点点头，示意钟燕不要大惊小怪：“身边很多我们的人。”
　　 “我能做什么？”钟燕不再怀疑，低声问。
　　 白湘果从沙发垫下拿出一个小型照相机和一个小纸包，说：“今晚，是为日本的松井少佐举办的生日酒会，我会调开他，你从他的提包里找出布防图，拍下来。然后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这纸包里是蒙汗药，关键时刻应该用得上。”
　　 “我，可以吗？”钟燕把相机放进手包里。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投入到了任务中，尽管此前一直期盼着，但真正面对，还是很紧张。
　　 白湘果看出了钟燕的紧张，拉着她的手，轻声说：“燕子，你可以的。我就在这里，别怕！”
　　 下午五点，宾客陆续到齐，五点十分，松井在前呼后拥中进入夜总会。紧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军士，手中提着一个黑色提包。酒会正式开始。冯三点头哈腰请松井上台讲话，讲了什么，钟燕一句没听到，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黑色的皮包。在一阵欢呼的庆祝后，又是举杯，又是跳舞。松井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不停地与前来打招呼的人碰杯。白湘果带着钟燕去敬酒，松井看到两个相貌相似的美人，赞叹道：“满洲美人，姐妹花啊！”冯三在一边附和着：“少佐舞艺超群，白经理的舞，那简直成仙了。你们合跳一曲，让我们开开眼，助助兴。”
　　 白湘果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无耻，一副奴才相”，脸上却嫣然一笑：“久闻少佐文武皆备，又听冯会长这么说。能否请少佐共舞，也让我们大家一睹风采。”
　　 音乐响起，白湘果与松井来到舞池中央，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
　　 钟燕第一次看到舞池中的白湘果，她面若桃花，腰身如蛇，移步生莲花，舞姿如潺潺流水，素白色的旗袍飞起的一道道亮光，令人痴迷注目。白湘果转身旋转时，目光正好与钟燕对视，她眨了下眼睛，钟燕蓦然想起布防图。她看到松井的贴身军士提着包，已经看得两眼放光。钟燕端起酒杯，来到他身边，羞涩中又带有请求和嫉妒地口气，说：“少佐与姐姐在跳舞，我们喝酒怎么样？”
　　 美女主动靠近，军士心花怒放，一口答应下来，眼睛盯在钟燕的脸上再也移不开。钟燕瞅准机会，趁军士不备，把那包蒙汗药放进了酒杯，然后递给军士。架不住钟燕劝酒，军士又多喝了几杯，便倒在了沙发上。
　　 舞池中，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白湘果和松井身上，两个人一曲接着一曲，兴致盎然，没人注意旁边座位的人。钟燕心跳加剧，她抓起包进入后面的更衣间……
　　 那军士是被钟燕摇晃着叫醒的。钟燕正端着酒杯，两颊绯红，双眼迷离。提包就在她的身边，没动位置。军士拉开包看了看，并无异样。
　　 音乐的节奏慢了下来，赢得满场喝彩声不断。等他们回到座位，军士拿着提包强打精神，钟燕也好像是醉了，举着酒杯，含糊不清地对白湘果说：“我，已经都喝了，你看，都喝了，该你了。”
　　 白湘果拿过酒杯，扶着站立不稳的钟燕，歉意地对松井说：“不好意思，我妹妹喝多了，我先让她下去休息。”松井也跳累了，摆摆手。
　　 出了夜总会大门，钟燕轻舒口气。夜色层层围拢，本是漆黑的天空，她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十
　　 钟燕带回的日军弹药库布防图，对于郑东风而言，即意外又惊喜。连夜见到朱正海，定下4月5日晚行动，目标就是石头湾弹药库。
　　 郑东风指着布防图，布置任务：“龙首山山脚，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路，是去往石头湾的必经之路。我们分别埋伏在路两侧，等他们经过时，看准机会两面出击，消灭那几个鬼子，劫获马车，隐藏好炸药。我们化装成日军，其余人员扮成车夫，大摇大摆进去，然后，悄悄关掉报警开关，在这三个位置分别安置炸药，爆炸后乘乱离开。”
　　 朱正海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又提出一个问题：“日军仓库盘查严格，我们最好有会讲日语的同志。”
　　 郑东风一笑：“这个不难，我和钟燕都会简单的日语对话。”
　　 一切安排妥当。
　　 4月5日下午，郑东风与朱正海分两路带人来到龙首山墓园，隆重祭祀已逝的亲人。照例是出城盘查，特务们打开箱子，里面是烧纸、冥钞之类的祭品，觉得晦气，后面的箱子也不检查就放行了。
　　 傍晚时分，龙首山脚下暮色笼罩，树影绰绰，朱正海先于郑东风到，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唯一出乎郑东风意料的是，他在这里见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东风，好久不见！”衣着男装是位女士的声音，不是白湘果又是谁？那个放在心头上的人，郑东风呆住了。
　　 “湘果，好久不见！”带着千般情绪，郑东风伸出右手。久违的称呼，久违的相聚，让郑东风仿佛刹那间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她还是随心所欲的女子，沧海桑田，再次相见，一切都已经变了，不变的只是那个称呼。
　　 “我去了酒吧几次，没见到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郑东风靠近白湘果身边，低声地说。
　　 “酒吧转让了，我只是偶尔去喝杯酒。”白湘果淡淡地说。
　　 “这次任务以后，跟我回北平吧。”郑东风等着白湘果回答，心中五味杂陈。
　　 “等完成任务再说吧！”白湘果摸了摸手里的枪，伏在草丛中继续潜伏。但是心底却因为郑东风的话掀起了波澜，这么多年沉寂的心，竟然会因为这么一句短短的话变得无法平静。
　　 多年的地下工作让她养成了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她敏锐地感觉到这次的任务的艰巨。自己或许会死在银州……死亡，对于白湘果来说并不可怕，这些年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她不后悔踏上这条路。四目相对，郑东风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紧握着她的手，悄声说：“一切有我！”
　　 “来了，注意。”朱正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郑东风迅速恢复到战斗状态，注视着前方。三个押车的日本兵坐在马车上哼着小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刀抹了脖子。他们三人迅速换上日军军服，另外三位同志扮成车夫，向弹药库方向行进。为减少麻烦，保持车队原来的人数，钟燕和另一名同志带着替换下来的三名车夫先等候在这里，做好接应，等任务完成后一起撤离。
　　 郑东风带着运粮车进入石头湾，这里是荒山野岭，一条小路通向几座山丘，就是日军的弹药库。一行赶着马车过来，郑东风用日语与看守进行了一番对话后被放行。
　　 “车夫们”开始卸粮食，两个看守的日本兵揣着枪巡视。郑东风拿出两盒烟，递给日本士兵，让他们抽颗烟休息下。日本兵站了一天岗，早就累了，于是躲到一边抽烟去了。郑东风趁机从马车下取出炸弹，安放早已规划好的位置。炸弹全部安置完成，郑东风与朱正海交换下眼神，指挥撤退。半小时后，炸弹将引爆弹药库中所有的弹药，这里将成废墟。
　　 “车夫”赶着马车准备出去，被看守的士兵拦下，用日语对郑东风说：“少佐有令，所有出入仓库重地的中国人，都不能活着出去。”说着，举枪对准三个“车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郑东风浑身热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