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观摩研讨的课例是《百善孝为先》。教师把家长请进课堂。一位家长在谈共读的体会，她站在讲台落落大方，像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我和孩子每天晚上一起读《弟子规》，他会主动帮父母捶背揉肩、帮奶奶洗脚，帮助邻里伙伴，因为他读懂了“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真正做到了“进云耳，入云心”。
　　 教师点点头，对家长们说：“如果人类要在21世纪生存下去，要回到2500年前去吸取中国孔子的智慧”。这句话，是75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于1988年1月在巴黎集会时的“宣言”。
　　 “听说老师们工资小六千了？”
　　 “工资这么高，工人、农民怎么办？”
　　 采摘园里，退休老局长喝着灵芝茶若有所思。
　　 作为共同体引领人，老局长一直关心教育的发展。今天是周六，他想和几位专家聊一聊昨天的课。国家课题研究进展顺利多亏云的叙事研究：大家带着问题围坐，故事激活故事，深微处觉察。
　　 云原本和老公约好去农福园采摘，老公善解于是先提议：接上老局长同行，如何？
　　 快速路上驱车，春风翠苗渐退渐近。车停在大门口，徒步入园，左角处4000平的无土栽培大棚收尾施工。透过玻璃，管道悬空纵横，望不到尽头。老公说这是年前国家现代农业重点项目，是草莓新品研发基地。抬眼四望，它在园中仅占一隅。导游领云们进入28号棚，是京桃香。大家低身穿过砖砌的下坡窄道，只见绿油油的秧叶铺满隆起的梗坡，坡间半臂宽的地膜上，乳白色的星花探出头，鲜红欲滴的草莓在绿叶白花的映衬下格外惹眼，虽间或悬垂，个儿大的也已蜜桔一般。“最大的和桃子一样大。”老公拇指、食指叉开，双手对接成圆比划着，一脸的得意。
　　 这个品种是老公的师兄研发的，他是北京农研所的博士，是世界草莓园博会的召集人。仅京桃香系列就有200多个品种。摘一个放进嘴里，甜！肺腑甜过，口中留存微酸，口水不断。捧着满满一盒草莓出园，望着芝麻一样金黄的果粒均匀布散于锥形的红色果膜上，想着原本红色的肉如今变成乳白，有了桃子的基因竟爽口清神。感受大自然的神奇，仿佛太阳是她的眼睛，臂膀含纳一切，恩泽遍布宇寰。把草莓装盒，发现品牌名字：四大美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女的剪纸造型吸引了眼球。本以为是宣传噱头，细细考究，原来此种草莓富含“硒”，不仅口感甜厚、肉质细绵、形态丰泽，而且养颜。原来，美在于内质。
　　 “云们去灵芝园看看吧。”
　　 “灵芝？云们这里长灵芝？”
　　 云们疑惑着穿过宽大的展厅，里面种植着大大小小的灵芝。大如面盆，小似古币；赤者如珊瑚、黄者如紫金、黑者如泽漆，皆光明洞彻。说文云：芝，神草也；郭璞云：芝一岁三华，瑞草。《本草纲目》曰：赤芝生霍山，黑芝生恒山，青芝生太山，白芝生华山，黄芝生嵩山，紫芝生高夏地上。如今，采三秀于家乡种玉，或冲饮，或服泽，理五脏，益精气。老局长似孩子般用手机不停拍照。
　　 “看来，真不能当老师啊！”老局长不无感慨。
　　 “真有人要换，云还舍不得。当老师多好！”云在真心表白。
　　 想一想，每天早晨，《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论语》、《老子》、《孟子》、《庄子》、《大学》，是云们和学生的灵芝茶饮。国学讲坛、百人齐诵，舞蹈、音乐、小品、书法与之融合，千年之灵，在心底抽芽，“云”获得新生。不论农艺家或是伟大的神学导师，都不知道“云”从何而来。老局长笑了：“我”是所有一切的源头。我，是人师。他自豪地说：国家课题组把云的经验介绍刻录成光盘，全国发行。我县的经验汇编正在结集，准备出版。他继续说：今年的精品课，诵读欣赏课、诗文韵律课、诵读游戏课、古诗词游园课，回归生活，可触摸、可感悟、可践行，这样的课堂是全国农村学校首创。他陶醉在自己的收获里。
　　 云想到这样的话：生命应该像河流，不停地在动，永远在追寻、探索、推进、溢出河堤。只有这样，心才会快乐、日久弥新，因为这样的心一直在创造。是克里希那穆提的。教育的创造源自内心而成长。我们带给学生的经典，但凡一叶、一花、一果，或水，他们都能接受，因为那是民族文化基因。云以虔敬与纯净的心供养，也把它们作为对自己的供养。
　　 9
　　 周一例会，大家围坐叙事。亮中校长请云参加做叙事即席引领。这是云的长项，她喜欢沉溺在一个故事、一种情节、一份感动里，在娓娓道来中梳理心羽如水墨划过素色。
　　 她刚坐定，门口校长室门口楼道走廊各选了一本书和学生的感悟文集，想做文本分析示范。海的自拍发到了群：唇间的笑、消瘦的脸、淡定的眉、凝神的会意，被竖格子病服定格。云释怀。正好杨老师叙事开场，于是，她读给大家听，语调轻柔平和。
　　 晨光渐起，全身依然如一滩烂泥，委弃在地上。肩髋膝肘，每一个大关节都好像失去了支撑，酸疼不已。在那个瞬间，突然体会到全身散架一语的意义。病房里，三弟晓辉与洋洋父子已经守护一夜。晓辉坐在床头，焦虑中透出几分憔悴。初四的病房，空荡荡的，四个床位只有云一人在病区过夜，另有一个小伙子，要到十点来挂点滴，中午挂完就回去。好在有家人往来看望陪伴不断，让云内心暖意浓浓，情绪平静。闭目之间，脑海不断浮现手术室的情景。一根一厘米多粗黑色橡胶包裹的胃镜，闪着银色的激光，穿过牙齿咬着的白色套圈，毫不设防地直抵咽部。咽喉的软组织立刻痉挛起来，本能地对这强硬入侵者进行反抗。初三一早，两位护士推着云的病床身进了手术室。做手术的是市医院的范院长和消化内科盛主任。深蓝的手术服，天蓝的手术帽，连同白色的墙渲染着术前的气氛。核实姓名病情喝下麻醉剂之后，盛主任一边将白色的套圈塞进云口里，一边问是否需要蒙上眼睛。
　　 想涅槃之旅——摩西。
　　 想中庸：吾之所以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何患之有?
　　 想道德经：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想坛经：福音书。
　　 口里咬着套圈，用力地摇头……
　　 真的很感激妻子李旭，从1992年云肝病发作开始就一直努力地照料云，联系杭州最好的医疗资源，让云于2006年暂时告别了医院，有了十年意气风发的教育行走。这次病发回家，突如其来的消化道大出血，她又联系到宜春最好的医疗资源。吐血的当天夜晚，消化内科出身的范院长就亲临病房，与值班的盛主任共同商讨应急处置方案。看到他四下奔跑四下联系，心怀感恩。
　　 那日是初九。海说自己病重，不能担任著书主编，让云早作安排。最后附上一句：请在群保密。今日和老师们共情这是难得的好文本，云引导大家先抓打动自己的关键词用故事对接心一下子被打开。
　　 作为叙事研究者，与老师们结成了彼此滋养的共同体。彼此开放，彼此滋润，共生成长。云自问，是什么让她们建立了如此水乳交融的联系？她回顾着与她们共处时的经历。特别是在石家庄做全省叙事引领的日子，云感觉到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带着缺陷的人。和来自全省的300多名带着问题甚至是抱怨的教育精英坐在一起讲故事。她们所做的只是了解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作评判。这是一种站在一起的感觉，彼此受到尊敬彼此接纳各自的优缺点。云的导师海，是国内教育叙事研究的开拓者践行者，他给云的滋养是叙事研究的核心就是要理解老师，理解老师的生命状态，研究者与教师通过一种共生的朋友关系达到互助互惠，共同成长。
　　 10
　　 下班回到家，病床上灿烂的微笑勾着云。往日的回忆想梵高的向日葵。写几句算是自我聊愈吧：
　　 看到照片，一脸的笑意，像往日你为他人聊愈一般慈爱。云长舒一口气。
　　 虽然瘦瘦黄黄的脸使额间沟纹更加沧桑，但亮眸慧目也更加神采毅然。也许上天怜惜，给予你享受病痛的机缘，让每一个爱你的人有为你牵肠挂肚的机会，而你能用文字把爱蔓延。多想你快快好起来，把洒在病房的快乐拾掇成山。如果你不方便可以用语音，哪怕片言只语，也能让插管时的痛，在不用蒙眼时能看到远方的期盼。
　　 感恩你的感恩。你有一个好妻子。值得一辈子，不，十辈子报答，令人心生敬慕。想象她忙前跑后的焦急，想象她呼风唤雨的救治，是断桥的娘子再世凡间。如今，绿柳渐浓，猩红带血，西湖美景二月开。想你“口里咬着套圈，用力摇了摇头”的瞬间，山崩海啸如是。
　　 想到电影《美人鱼》，救拔族人的阿婆，摆动尾翼，翻江的震撼在一挥一摇之间。云想成为那个阿婆。
　　 那么遥远，从十年前就疼痛了14年的癌，你隐匿了呻吟，手术刀打开的是虚空。此刻，风，穿过掌心，甚至可以死亡，因为要从病房重新捧起希望。
　　 想象你十年行走教育，哲学，心理学，文学、教育学，你放不下翻转课堂。定海神针，是你心灵的唯一残疾，你一边插管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你是大家心目中永远的“男神”。不许再眺望雪花，云知道，你有多疼。血肉模糊在做伪证，梦醒后，凝望的眼神天黑之前落在猩红的脉管里停不下来。你曾写过最柔软的诗行——摩西。云相信，你甚至不用执杖用你灵动的笔和智慧惊起飞鸟，向空中抛出一根羽毛挂在弦月上，夜色退到一旁。
　　 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零零散散。云恨自己的手指太笨拙，敲击键盘太慢，阻滞情感流出来。
　　 海能自己发文已经是手术一周之后。他给云的文字短短数行：
　　 昨夜春风成晓日，窗外新叶待展。梦里萧萧，往事一一翻过。两行泪，热上心头。千古只在今朝，振翅飞过，甜酸苦辣，有云无云。曾闻涅槃远，原来人生处处。身在局中，心在局外，慈悲你云同。春风，春风，涅槃如日中。
　　 “涅槃”？云的心再次被揪起，向她夫人喊话，没有回音。发海微信，不知他能否看到：
　　 心灵深处，有个在午夜的天空守望的梦，一个淡蓝色的梦……
　　 回首，我们相遇在如梦的烟雨天。语聊，世界变成童话。文字夹着雨丝，在心中发芽。到世界破碎，或生命疲惫，打动那未开的心语，在遥远处惦记。
　　 子夜，云端漂泊，那竟是心灵的驿站。一个人，文字优雅摇曳，成诗，诉说久远的记忆。空中飘舞纯粹，划过脸庞，切入骨髓，刺入心田。
　　 曾经，用诗集联结，第一次谋面就同台互动，用共同体呈现即席报告。不经意间，一组组概念掀动厚厚的潜意识，如细雨滴落，滋润深深的思绪，勾连殷殷的故事。
　　 曾经的曾经，觥筹交错，谈笑间浮躁的心压抑灵魂深处的渴望，像是酒阑人散后醒酒的清茶，化不开浓浓的期盼。
　　 如今，渴望把西湖兑换成机票，带着呦呦的问候，厚重病房白色的温馨。
　　 病榻上的清瘦像在车辆的碾压下覆盖着的路。病魔制造混乱，厚重春日的疲惫，沉沦美丽的心情。好傻！同样的过错持续十六年，涅槃怎会是永恒的愈合？
　　 听到雨在空中低吟，慢慢被蓝色覆盖，浅淡了牵挂。
　　 不想牵挂，因为不知道在哪里转弯。那就把梦写下来，让很疼的潜意识长大，把心里的空间充满。
　　 牵挂，是淡蓝的忧郁，固执梦的颜色坠入凡间。扎成淡蓝的风筝，结一个扣，永不飞走。
　　 打开抽屉，抽出淡蓝的信笺，写满淡蓝的心事，和淡蓝的风筝一起，放逐于天……
　　 发出去已是子夜，一宿辗转难眠。
　　 11
　　 早晨入群，上午7:21，海发群转文《孩子的教育，拼的是父母的人生功底：请执着地栽培自己!》
　　 半日等待无果。
　　 上午12:15，他发群《来去辞》：
　　 昔云来兮，一声长啼。今云去兮，无数沉雷。去而不去，心有涟漪。涟且漪兮，且长且远。载露载雨，驰骋心迹。
　　 昔云来兮，一声长啼。今云去兮，无数沉雷。苍天莽莽，知云心跡。云已非云，跡亦非跡。白光化虹，水气为雨。
　　 昔云来兮，一声长啼。今云去兮，无数沉雷。若是无情，有情无数。若是有情，孑然一心。线若有情，梭若一心。
　　 昔云来兮，一声长啼。今云去兮，无数沉雷。生命如是，载歌载舞。前浪将去，后浪已起。云心旋舞，造化奇迹。
　　 昔云来兮，一声长啼。今云去兮，无数沉雷。沉而又沉，待机而生。宽心以待，春来不远。草木将发，云心欢喜。
　　 云用每天一篇的叙事等待着回应着。海的学生妮探视后把视频发群方在群公开海病重，问候声一片。苍天莽莽意，人生无数求。求健康——上上签。净觉寺的签是灵验的。大家用叙事求健康。百求百应，会的。因为是真心！
　　 下午10:55，海发来《蓝色的心曲》：
　　 深蓝，是夜空的多瑙河，在星际间流淌。深蓝，随云心灵起舞。浩皓淼淼，从南沙的礁磐到依然冰封的北国。
　　 纯情的蓝色，装点着残叶落尽的冬天。蓝色，守候在窗外的枝头。梦中伸手，到处是蓝色的味道。
　　 自从降生，蓝色一直是云生命的守护神，无论在探索的路上，还是在挑灯夜读的时候。直到有一天，蓝色对云说，云们就要分别了，你对云有何话要说？
　　 云对蓝色说，蓝色，你的告别来得太晚了。你已经在云的生命里深深地扎了根，化为云的心灵。不管走在哪里，蓝色都是云不可改变的烙印。
　　 在蓝色里，有云生命的童话，有云语言编织到丝雨，还有云云端的漂泊和诗的摇曳。在生命的枝头，随手采一片文字的树叶，赠予蓝色，让她与云一路同行。
　　 学校的画展今年集中到职中，县里在准备全省运动会，职中是主会场。基层学校自制展牌宣传学校文化，一块块展牌列队排开成长龙阵。云组织录像教师拍摄近景远景特写镜头第一时间展出。二中一位学生的画映入眼帘：梵高。云驻足，仿佛看到梵高那张扭曲的脸、惊栗的眼神，仿佛是一个疼痛的收割者、一位栖息在自己伤口里的大师。学生画的是他的老师——病榻上给学生授课。放弃阴影更好地构图，厚重的笔触使画风由此变得粗狂而细腻。
　　 尾声：
　　 大家一步步朝前走着，探讨问题的时候有一种非凡的勇气。
　　 云用“问题”对话。这两天的对话非他日可比。大家直面内心，语言跟着直觉走，心中最强烈的感觉被带出来。丽玲叙事，自我融于“家庭教育问题”切入，从父亲到儿子，从个案到普遍，专注叙事，求得心里和笔下的突破。于是，个体的问题成为社会的问题，儿子的问题成为家长的问题，家庭的问题成为政策的问题。如此层层深入，没有抽象的议论，一切观点都隐在故事之后，给云的冲击不可抗拒。
　　 云在做沙画。那种非同寻常的仿佛想要突破画框的一股奔涌而出的力量，和一种难以克制的自我，在表达着欲望：蓝色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