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任平生
绵阳不下雪,这里的冬天像我们北方,深夜,屋里比外面还冷。才去的第一个冬天,我根本不习惯,屋里屋外,找不到一个暖和点的地方,每晚我蜷缩在老公的怀里,那是我唯一可以取暖的地方,正是因为这片温暖,我才不介意,不抱怨。心里却无时不想念着北方的温暖:一家人围着热乎乎的火炕,暗夜里忽明忽灭的炉火,还有烤热的鞋……于是,我眉飞色舞地给老公讲故乡的冬天,讲我冰雪上的童年,讲我家的雪山,讲门前的冰面,也讲冰灯的晶莹与玄幻。每到此时,老公的眼神,总是充满艳羡与渴望。
“我一定要去东北看雪。”老公总这样说。我们决定条件稍好点,一起回东北看雪。
二零零五年春,我爸爸生病,才回了趟东北,因为实在有点拮据,老公没能同行。后来因为怀孕、生子、带小孩,一直都没能再回去。二零零八年五月,天灾突降,地震毁了我们的家。祸不单行,几乎同时,老公患了慢性肾衰竭,我所有的积蓄与精力,全部用在了给老公治疗上,我再不敢提回东北的事儿。
老公去世后,我终于回东北住了段时间。一年冬天,刚好我在县城依兰。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我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前看下雪,看大片大片的雪花,似梨花飘落,琼花满地。漫天飞雪迷离了世界,楼群成了童话里的城堡,喧闹的街市,仿佛也安静了许多。假如老公在,我们携手立在这纷纷雪花里,那该是多么浪漫的景致!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诗中那句:他正骑白马奔来……
当然,我在老公面前是班门弄斧,他才是真正的诗人。只是,我再不能领略他的过人才思,不能见识他对这梨花满天的感叹。
每朵雪花都是有灵性的吧?它们该是上天派来静化人间的使者,它们让空气中的尘埃落定,也让浮躁的人心安宁,而它们自己,却最终化为无形。第一次觉得这浪漫的雪景,竟是如此的凄美。是不是太过美丽的事物,都带着凄凉的味道?就像老公的一生,短暂如一朵雪花,甚至无缘见一场浪漫的飞雪,但他的灵魂却洁净如雪,如雪花一样,有颗水晶般的心。在我心里,他永远不会溶化,永远温柔地在我心尖跳舞。
二零一二年,我又回到四川。东北的亲朋,都劝我留在东北,我也曾想把公婆和儿子都接过来,可是,两位老人故土难离,他们更不能离开孙子,而这老的小的,我都不能割舍,我只有再次告别故乡。
在四川小住之后,我便去福建打工至今。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算来老公走了七年多了。日子点点滴滴地在流淌,昨天和今天,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然而,与七年前终是不同了。这七年里,我们从当年的地震棚子,搬进了新修的青瓦房;还清了给老公治病欠下的帐;小儿子从呀呀学语,长成为善辩的少年;大儿子从一个不羁少年,成为他自己家里一个规矩的老公。我,也从当年的少妇转为半老徐娘,额头黑发已然布满了银霜。山也好,河也好,沟沟坎坎的,我总是过来了。
福建比四川还暖一点,冬天也有鲜花盛开。可我还是不习惯,每到冬天,我总是心慌慌的,北方冬天的种种往事和感觉总是袭上心来,我总喜欢在同事面前,描绘我们北方的冬天,每说一次,我心中的思念便加重一层。我决心下次一定在冬天回东北,而且要在冰雪节之后。儿时的雪景,已不能再现,再没那么疯狂的风雪和那么天然的雪山,现代有现代的美,听说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一年美似一年。我还是在二十年前看过一次冰灯,那时已感觉美不胜收,真想再见识一下,那个水晶般的世界。
二零一五年七月,我们高中同学毕业二十五年后要聚会,得到这个消息,我是又欣喜、又失落。欣喜的是,毕业二十五年了,我只和少数几个同学保持着联系,好多同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新千年时,同学们曾聚了一次,可那时,我和大家失去了联系,没能参加。想象着同学现在的样子,心情真的难以平复,思绪又回到年少的时光,那些青春往事和同学友谊,一下子涌到眼前。我要回去是肯定的,可是,在七月,我与冰雪的约会又错过了,下次又不知是何年。
今年春天,有天早上去上班时,一抬头,刚好看到雁阵掠过,它们排成人字形奔向北方。看到那美丽的阵形和疾飞的神态,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是,很快便雾水朦胧,热泪顷刻间滚落。曾经写过的、烂熟于脑中的诗歌倏忽而来:
我站在南国向北方眺望
那春寒里杨柳的青晕啊
矜持如少女初妆
东风那温柔的指尖
是否牵出你点点的鹅黄
径边黑黝黝的软泥
还残留着昨夜的冰痕吗
伴我入梦的
总是你旧时模样
而我不是候鸟
春风万里我也不能返航
北归的大雁啊
请把我的心带上
大雁年年回北方,而我却只能在南国把北方眺望。
一晃之间,我来四川十几年了,这里也成了我的家乡。这里有我的公婆,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近如亲生。这里有我的孩子,他们在这里成长。这里有我的乡邻,他们的质朴和纯善,帮我度过凄凉。我喜欢我生活的山村,那里是少有的没被污染的天然氧吧,是一片宁静的生态园。北方、南国,二者在我心中已不能取舍,但我依旧坚守我对冰雪的承诺,总有一年会圆了我的冰雪之梦。常常梦想着有一天,我不用那么忙了,我是不是可以做一只反季的候鸟,春来,我向南。冬来,我归北。
见的和未见的飞雪,已在我的生命里,飘过四十多个冬季,而我的人生,也是一路地摸爬滚打。成功者有成功者的传奇,平凡者有平凡的跌宕,谁的人生没有几场暴风雪?暴风雪来时是困难,走过了就是风景。我总和朋友开玩笑地说,我已炼得百毒不浸。四十不惑,从年少的彷徨不定,到现在的宠辱不惊,人生有太多的不可预知和不确定,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而我的冰雪之约,行程还未设定。急于求成会适得其反,不如从容淡定。思念归思念,现在反而不那么急了。见与不见,故乡都在我心里,季季飞雪与相关故事就在我心里。我和冰雪有个约会,不只是观一次冰灯、赏一季冰雪,而那个冰雪世界,是我心里一个成人的童话王国,是一片冰清玉洁的圣地。它滤过尘埃与残暴,剩下洁静与柔美。当喧嚣的现实,给我带来浮躁与不安,我的灵魂便逃回那个王国,让冰雪吸去浮华,留下自然,平复躁动,留下宁静。多种颜色混在一起是黑,而一道白光,却可以映出七彩。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心中的那片冰雪琼瑶,会幻化出一个个五光十色的故事来。
抱歉这么久才来回复。有机会到我家乡看看,两个家乡都很美,哪个都会欢迎你。依兰姑子庙叫慈去寺,每年四月十八庙会热闹非凡,还有元宵节的冰上焰火也是美仑美幻,有机会去感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