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一上楼，老贾受不了了，嘴只好对住山墙上的哨眼透气，实指望王昌快快吃完饭快快入睡，他好趁机溜之大吉。
　　 王昌好不容易吃罢饭，却拿起灯要看看床下有什么东西，老婆心慌，忙过来要展铺盖，一脚踏住老贾的旧布鞋。王昌心知肚明，说我咋闻着咱屋里有啥味？老婆说，灯没有油了，你咋馁多干话呢。王昌熄灯睡下，要上老婆。那夫人说，我这几天身上不净，你等几天不行？王昌心里骂道，你个脏涮婆娘，跟别人爽，跟我不爽？嘴上却说，我也乏了，翻了好大一架山哩。约有半个小时，老贾听王昌鼾声起来，就像老鼠一样，磕磕巴巴要下楼溜之大吉。没有想到，王昌突然发话了，喊睡在西头炕上的老妈：妈，妈，楼上啥响哩？老娘朦胧中答道，好娃咧，啥响哩？老鼠呀。老贾差点吓死，忍住半天不敢动静。
　　 这一回，老贾不敢有声，慢慢溜下楼梯，站到门口，轻轻拨动门闩，正要开门之际，没有想到黑暗里，王昌居然站到他身后，一把搂住赤身裸体的贾碾杆子，大声说，老贾，你黑天黑地要上哪里呀。
　　 老贾妈呀一声，七魂飞了六魄，一下软瘫下来，连声说，我不是人，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哥，我不该来嫖嫂子。
　　 王昌让婆娘点了灯，婆娘灀在炕头脚，脸朝里墙，捂脸啜泣。
　　 王昌低声说，娃他妈，不要怪，老贾也不必扇自个脸。都是过来人啦，这个事要看开些。今黑这事，也不要对外人说。外面黑灯瞎火，老贾你也不要回去了。回去你老婆问你鞋咋啦，你总不能说去季家岭开会开丢了吧。这样吧，好赖是一宿，你就睡到我和媳妇脚头吧，凑合一夜。
　　 老贾只好龟缩到里墙角，王昌呢，也不管妇人愿意不愿意，披挂上阵，又和妇人弄了一火，弄的老贾如睡针毡，还大气不敢吭一声。
　　 五、
　　 芒种节令到了，王昌突然发病了。症状是浑身发青，加上抽搐。
　　 季家岭人正在收麦种秋，火麦连天。打谷场上，男的趁风扬场，吹走麦糠，留下黄灿灿的麦粒。女的头顶手帕，正在用簸麦子。老贾慌慌张张从龙虎沟跑回来，对场里干活的队长说，王昌得了急症，赶紧过去救人。队长二话没说，就叫几个精干劳力和几个精干妇女随行，去龙虎沟看个究竟。
　　 到龙虎沟王家一看，王昌正卷缩在炕上，大汗淋漓，浑身抽搐。人问，你咋得这病了？王昌说不知道咋的。今天早上在龙虎沟垴老贾门上地里割毛苕沤肥，不慎把手指头割破了，毛苕有露水湿了手指头，没有在意。回来吃了饭时饭后，身上发青，就抽起来了，唉，我不得活了。众人说，不要乱说，小病，医生看看抓点药熬熬，吃了就好。队长就安排虎子去叫大队赤脚医生宝成来看。
　　 内中有一年龄大些老娘婆把队长叫到一边说，我说句不当说的话，王昌得的是破伤风病。这是个邪病，你进去一个问问他，要他说实话，看他今天早上割毛苕是不是和老贾婆娘有那事了。要是有那事，我这里有个偏方，就能治他的病。要是没有那事，就赶紧去医院。队长说，老嫂子，只要能救了王昌，咋都中。心下说，唉，王昌一户在这里多好，又派一户，事就多起来啦。原本想老贾占王昌老婆便宜，没有想到，竟是老实巴交的大好人王昌也出了问题。队长想着，事不宜迟，忙进去支开周围探视群众及家人，问王昌，你今早和谁割毛苕了？王昌说，和老贾婆娘。队长说，你说实话，是不是把人家婆娘弄了。王昌脸一红说，弄了，你问这咋啦？队长不言声，出来对老娘婆说，你真是神仙，快说偏方咋治，王昌真把老贾婆娘弄了。老娘婆说，看看，看看，一瞄为准。球长惹出大祸事了。现在赶紧去找老贾婆娘，剪她一撮阴毛，烧成灰，泼碗滚水，让王昌喝了，兴许就没有事了。队长说，你赶紧把老贾婆娘叫到房后去剪。老娘婆说，人家不干咋办？队长说，不干不行，人命关天，不行就多叫几个屋人把她按到硬剪。说罢，老娘婆就和几个妇人把不知根底的老贾婆娘拉到房后。一会儿，老贾婆娘喊叫起来，老贾要去后面看个究竟，队长拽住说，你去看个球，几个屋人能把你婆娘咋的了？老贾说，我看你们神神叨叨的，弄啥哩嘛。队长说剪毛哩。老贾到底不知道剪啥毛。
　　 一干人取了妇人阴毛，烧成灰，让王昌服下。到后半晌，王昌又抽搐起来，赤脚医生宝成到了以后，一看病情严重，队长告诉用了老娘婆的偏方。宝成说，那个方屁用不顶，纯属胡搞。他先给打一针，现在赶紧绑担架抬人去县医院，那里有北京来的解放军医疗队，人家啥大病都能治，去晚了王昌就没有命啦。
　　 队长这才慌了神，忙吩咐做饭的做饭，绑担架的绑担架。无论如何，也要救下王昌的命。王昌才四十岁呀，一个龙虎沟，就靠这个王昌。没有了王昌，妻离子散，谁还在这里种地交公粮呀？谁给村民社员编竹筐挑肥？总之，季家岭不能没有王昌。
　　 同时，队长又懊悔，上级耽心他搞单干才掺个老贾这个沙子过来。他一家要不过来，王昌那天早上不和妇人发生关系，就没有这场事。
　　 说走就走，季家岭生产队二十几名青壮劳力抬着王昌，爬坡翻山，轻快如风，赶往七十公里外的县城。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上了。解放军医疗队检查了已经昏迷的王昌，采取了很多急救措施，也没有能够挽回王昌的生命。听说王昌死了，队长竟然靠着急救室的墙，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比他爹死了都悲伤和绝望。
　　 六、
　　 大伙儿把王昌又抬了回来，几个人摸了摸王昌，说身上还是软的，人没有死，不敢埋。赤脚医生宝成看了看说，人早死了。瞳孔散大，身上冰凉。呼吸心跳都没有了，人还能活？该埋人就埋吧。
　　 队长又提出要整老贾婆娘给王家人出气，被王昌婆娘坚决的拒绝了。她说，我不怨恨人家，这种事都是男人先起意，要硬来。妇女身小力薄，都是受害者。要怪就怪自己男人骚情。
　　 不久，王昌老娘也去世了。王昌妻子将他老娘安葬在王昌身边，亡妻哭着说，这下你娘俩在这荒郊野岭就不孤单了，可以说说话了。又说王昌，你我夫妻一场，没有想到过不到头呀。你走了，我个孤儿寡母，住这里老是怕怕，我们往季家岭去住了。遇到清明、寒衣节时，我叫咱们娃们来给你烧点纸钱，也不枉咱们夫妻一场。来世有缘，我还与你个勤快人做夫妻。哭罢。她赶着几头牛，带着孩子回到季家岭生产队给找的几间小房安居。寒来暑往，时光已经到了1978年，土地也下放了。公粮也不交了。
　　 再后来，不知道谁牵的线，灵宝秦岭山跟的石坡湾有一个光棍，把王昌妻子和孩子接走过成一家人了。老贾两口则在王家人走后也回到季家岭生活了。老贾也曾去石坡湾寻找旧梦，听说那个妇人给老贾窝了八个鸡蛋茶，调一碗红糖水，让老贾吃罢就走。走到无人处，那妇人道，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王昌一死，我再也没有那号心思了。你也不要再来寻我了。说得老贾难受好几天，才知道那妇人不是轻浮之人，她和丈夫还是有情有义的。
　　 龙虎沟的土地早已经荒芜，成了野猪出没的地方。关于这块土地的历史以及曾经在上面发生过的情爱，则被我在一个暮春的下午记录了下来，以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