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蛋！”身后传来十一愤怒的骂声。
　　 强子头也不回，但他的心里却揪着似的疼。
　　
　　 五
　　 下雨了，雨丝若有若无地飘着，飘得人心里也没着没落的，湿漉漉地难受。
　　 晚上九点多一点，正是客人们陆陆续续到酒吧消遣的时候。强子在他负责的那片区域忙碌。
　　 领班远远冲着强子打招呼，示意他过去。
　　 “是这样的，强子，刚才五号包间里的客人点了名让你去为她们服务。”领班说。
　　 “包间不是有专门的服务生吗？”强子问。
　　 “有是有，但人家是VIP贵宾。既然人家提出要求，你就去一下吧。你知道的，包间里的出手都很大方，你把人家打发高兴了，不比你唱歌赚钱少。”
　　 推开五号包间的门，强子看见里面的客人是三个女的。大约都在三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非官即贵。其中一个正在唱歌，另外两个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什么。大概聊到高兴处，还格格笑出了声。
　　 看见强子进来，包间里的三个女人都停止了动作，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唱歌的那女的又自顾自接着唱歌，另外两人则用审视和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强子，也不说话。
　　 走到茶几前，强子微微弯腰，说：“晚上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其中一个扬扬手中的酒杯，对强子说：“不错呀，歌唱得好，人长得也好！”
　　 强子以为人家是要听他唱歌的，就说：“不知道各位想听哪首歌？”
　　 另外那个一把夺过正在唱歌的女人手中的麦，扔在茶几上，说：“别唱了。过来喝酒！”然后对强子说：“过来，小弟弟，坐姐姐身边，陪姐姐好好喝几杯！”
　　 强子不知道对待VIP贵宾有什么规矩，但他知道，凡是这里边的客人都不能得罪。他上前利索地为她们斟满酒，然后后退两步，说：“请慢用，我给姐姐们唱首歌吧！”捡起丢弃在茶几上的麦，接着原来的歌词唱了下去。
　　 刚唱两句，强子手里的麦就被夺过走了。紧接着，一直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拉坐在挨着自己的沙发上。
　　 强子慌了，有点不知所措。
　　 拉她的女人有着一头很好的长发，打着卷儿披在背上，妆容精致，稍显疲惫，手里的红酒和她手上的指甲油在暗淡的灯光下，映照出诡异的红艳。
　　 “唱歌多没意思啊小弟弟，今晚上把姐姐陪高兴了，亏待不了你。”那女人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向强子，说：“来，和姐先喝一个交杯。”
　　 强子没有去接，嗫喏着解释：“对不起，我不喝酒的。”
　　 另两个女人看到强子这样，格格笑了。那个先前唱歌的几乎把脸贴在强子面前，然后跳开拍手夸张的说：“萍姐，这小弟弟害羞了，脸都红了，好玩！”
　　 第三个人一把将她拉过去，说：“这是萍姐请来的，别吓着人家。”然后，对那个叫萍姐的笑：“行啊萍姐，你有眼光！”
　　 强子想起来了，一个月前，就是这个叫萍姐的人，给他送的花儿，怪不得眼熟呢！但是今天的阵势，他还真没见过。
　　 萍姐放下自己的酒，将另一杯酒款款地送到强子手上，嘴里说：“别紧张，小弟弟，就是陪姐姐喝杯酒！”
　　 强子将酒放在茶几上，“姐，我真不喝酒。”
　　 萍姐侧身从包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摞钞票，扔到强子面前的茶几上，说：“别矫情了，只要让姐高兴，这都是你的。”说着，一屁股竟然坐在了强子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端起红酒，说：“是不是要姐姐喂着喝呢？”
　　 沙发另一边的两个人吃吃地笑。强子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热血一下子冲了上来。他猛地推开萍姐，站了起来，涨红了脸，说道：“你把我当什么啦？请你自重！”
　　 萍姐被摔倒在沙发上，另外俩人没想到会这样，赶紧上前将萍姐扶起来。
　　 萍姐恼羞成怒，指着强子，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娘这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别不识抬举！”
　　 包间里的动静招来了经理。经理不问青红皂白，逼着强子向萍姐道歉。
　　 看着萍姐嚣张的嘴脸，强子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下脖子上的领带，“啪的”仍在经理面前，说道：“我不干了。”然后，冲出了酒吧，消失在茫茫的夜幕当中。
　　
　　 六
　　 强子还是陪十一去了西湖。
　　 春天的西湖大概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吧！强子想起了白居易的两句诗：“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和十一漫步在苏堤，那湖光山色、杨柳依依，让强子不禁有些怅然。人间天堂是苏杭，这儿再美，自己也不过是客人。
　　 十一高兴坏了，每遇到好景致，就拉着强子拍照。强子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耐心，认真地给十一选景、选角度、拍照。一直到要返程时，十一才觉察到强子的情绪并不高。
　　 “你怎么了？今天表现也太好了，我都不适应了！”
　　 “我想回家。”
　　 “家里有事？打算请几天假？”
　　 “回去就不出来了。”
　　 十一惊讶，看着强子，问：“为什么？”
　　 强子看着十一，斟酌着字句，说：“打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打一辈子么？”
　　 十一看着强子认真的眼神，心里有点慌，说：“那你回家能做什么？要是种地能挣钱，你还出来干嘛？”
　　 强子打开手机，给十一看网上的一则信息，说：“知道羊肚菌么？营养价值很高，也很值钱。原先只有野生的，现在我们乡里是实验基地。还有樱桃沟的樱桃，因为规模大，产量高，品种好，都远销到山东那边，并形成了旅游产业链，前景很好。我有几个在外头打工的同学已经回去了，前几天和我父亲通了电话，他说可以申请贴息贷款，国家对这方面有资助政策。”
　　 十一看着侃侃而谈的强子，心里逐渐打定了主意，脱口说道：“你要是走，我也跟你走。”“啥？”这回换强子吃惊了。
　　 “我跟你走！”十一说。
　　 “开什么玩笑。你是个好女孩儿，我不能坑你。”
　　 “不就是穷么？穷又没有根。只要咱们好好干，不怕没有好日子过。反正，我就赖住你了，”十一不容置疑地说。
　　 强子心里一热，头晕乎乎的。
　　
　　 七
　　 礼拜五下班，强子和十一刚走到大门口，值班的保安告诉他有人找，在对面的樱花树下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在外务工，能有谁找？强子有点纳闷。
　　 看到强子出来，树下等候的那个人快步走了过来。竟然就是那夜在酒吧羞辱他的女人，因为穿着打扮和那夜大相径庭，强子差点没认出来。她找我做什么？强子想。
　　 看到强子，那曾经很强势的女人此刻显得无比尴尬，不相信地说：“是你？”
　　 强子也很吃惊，真是冤家路窄，这个叫萍姐的女人找他干嘛？
　　 犹豫一会，萍姐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叫强子？”
　　 强子冷眼看着她，没吭声。十一说：“是啊，他叫强子，怎么啦？”
　　 “4月18日晚上十一点左右，你是不是将一个迷路的患老年痴呆的老太太送到了派出所？”
　　 十一不知道这回事，用眼睛询问强子。
　　 强子仍旧毫无表情地说：“是我，怎么啦？”
　　 那女人的脸刷地红了，几乎不敢抬头看强子，低着头说：“那是我母亲。那晚十一点半，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我母亲走失了，找不到家，被一个路过的小伙子送过去的。然后从我母亲口袋里的联系卡上查到我的电话，通知我去领人。”
　　 强子明白了，那天雨夜，他从酒吧冲出来。因为雨大，打不到车，他干脆冒雨往回走。在一座立交桥下，遇到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太太。本来他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就在他从那位老人身边经过的时候，听见老人嘴里嘟哝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由得心软了，想起了自己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母亲。强子停下脚步，来到那位老人面前，问她住在哪儿，准备送她回去。结果交谈之后才发现，那老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儿，也说不清家里都有谁，甚至连她自己叫什么都说不清楚。没办法，强子只好送她到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值班民警在老人的口袋里找到了联系卡，同时，按照规定，留下了强子的基本信息和务工单位。那女人对帮助他母亲的打工者心存感激，就按照信息找到了这里表示感谢。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救了她母亲的，竟然是她曾经羞辱过的酒吧打工仔。
　　 强子也没料到，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冷冷地说：“还有这样当女儿的？把老娘丢在外面不管，自己去买醉求欢！这个城市，真叫我见识到了。”
　　 十一纳闷地指着萍姐问强子：“你们认识？”
　　 强子冷笑道：“我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
　　 那女人无地自容，但仍旧硬着头皮说：“兄弟，我错了。那段日子，老公外头有人，我心情不好，所以才去酒吧，结果那天喝多了。”下面的话，大概她也说不出来，于是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恭恭敬敬递上：“兄弟，这是姐的一点心意，多谢你救了我母亲，也表示我的一点歉意。”
　　 强子推开那女人的手，冷冷地说：“我是缺钱，但我不缺人格。”说完，拉着十一扬长而去，留下那女人站在那儿呆若木鸡。
　　
　　 八
　　 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广播不间断地播放各项车次动态。
　　 火车进站了，强子掂起行李，随着人流开始向检票口移动。他头一天辞了厂里的工作，也已经想好了回去的打算。再穷，那也是他的家，那里有他日夜牵挂的父亲母亲。只是，总还是有点遗憾的，他想。也不知道十一这会儿下班了没有。
　　 强子回家，没有给十一说，他不想十一跟着他受苦。说到底，他心里还是装着十一的，怎么可能说放就放呢？
　　 摇摇头，不想了。他掏出车票过检票口。
　　 “强子——”有人喊他。
　　 强子下意识地回头。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累得气喘吁吁。
　　 “你怎么来了？”强子心里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我说了，我跟你走。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十一一脸灿烂地笑，通红的脸上挂着一明晃晃的汗珠，跌跌撞撞地过了检票口，挤到强子面前。
　　 “我真把你拐跑了，将来可不许你后悔啊！”强子接过十一的行李，推着她上车。
　　 “哈，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捡着宝了！你是我的潜力股，我得牢牢持着！”十一帮着强子把行李往头顶的架子上搁。
　　 终于安顿好了，两人坐下来。突然，十一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强子，说：“这回，你要不要？”
　　 强子一看，是上次十一送给他的衣服，连忙抱在怀里，乐呵呵地说：“要，要，为啥不要？”
　　 再看十一，一向大咧咧的川妹子竟然羞红了脸，似一朵含羞待放的花儿。强子不由得伸出胳膊，将十一揽在怀里。
　　 列车风驰电掣，越过一道道沟岭，向着家的方向。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的身上，浓浓的春意在整个车厢里荡漾。
　　 广播里正放着一首歌，那是汪峰的《怒放的生命》，强子充满磁性的声音，随着音乐的旋律唱了起来：曾经多少次失去了方向/曾经多少次扑灭了梦想/如今我已不再感到迷茫/我要我的生命得到解放/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