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布谷声声(小说)
“钱都花了,钱都花了,老天要报应,老天要报应......”李婶并不回答秀花的话,只顾自己喃喃自语着。
秀花又问了一阵,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唉!秀花叹口气作罢。
李秋生也没闲着,从那天之后,也是四处托可靠的人打听,可是实在是信息太少了,无疑像大海探针一样。但他一直也没有停止他寻找的心,反倒是越来越强烈了,觉得不找到就无法安心。当然,这些,他只装在自个的心里,没有对秀花说过,更没有对孩子们说过。
这一天,正是端午前一天,他正在院里侍弄他的菜地,隐隐听到屋里的电话响,不会是有什么消息了?扔下锄头就跑回去。可不是电话响呢,他敢紧接起来,原来是李婶家大闺女兰兰,问她娘的情况。
快挂电话时,秋生心一动,问:“对了,兰兰,你有没有听你爹说起过当年帮我送出去一个孩子的事儿?”
“听说过,当时小,爹说不敢乱说,只说是大娘的孩子没抱起来,给埋掉了。”
“那后来有没有听你爹娘说起过孩子送到哪个村里了?”
“没说,或许娘知道,他们都不跟我们孩子们说这些。”
电话里问了半天也没有多少有用信息,秋生有些泄气地挂了电话,出了门口,点了一枝烟,使劲地吸了一口。
“铃,铃,铃——”
电话又响起,今天这是怎么了?外甥打过来的,说是听他的同学说,他们高庄村有一个叫银锁的孩子,问秋生是否去看看。“去,赶紧去看看!”
坐着外甥的摩托车边走边跟秋生说:“舅啊,我托着派出所的同学给查问过,咱县里有七个不同姓的银锁,只有这个年龄符合。巧的是他跟我的另一个同学是一个村里,我们去看看,或许就是呢!”
“哦,哦,能行,去看看,去看看!”秋生心情无法平静,秀花不在,他也不想惊动更多人,只是想先去确认一下,如果是,再叫她,不然空欢喜一场。但一想到马上要面临分别了十几年的孩子,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摩托车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到了高庄。他们先去了那个同学家,那个同学的母亲也在,听他们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出主意说为了谨慎起见,可以先叫过银锁的姑姑来问问,她就在本村。不过,没有听说这个银锁是领养的。
很快,银锁的姑姑给叫了过来,一听说是来认孩子的,马上就急了。“你们这是做什么了?俺那银锁是我哥的亲生孩子,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秋生急得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说:“我们也是问问,问问。”“问清楚了再来问,这要让孩子知道了还能高兴?本来亲生的,让你们一问还以为真的是领养的呢!”秋生面红耳赤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外甥同学的母亲会说,赶紧给打圆场,那人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但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去见银锁。
秋生有些不甘心,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外甥和他同学又央求起他的母亲来,这一家也是热情善良的人家。同学的母亲出去给问询,好半天才回来,给秋生带回的消息是,这个孩子真是人家亲生的,村里人都知道,没有人说是领养的。
千恩万谢之后,秋生和外甥开摩托离开了高庄村。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谁也不说话。秋生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情如过山车一样,颠上来落下去。想到还是没有能找到孩子,心里无比沮丧。外甥还是有些怀疑,他安慰秋生说不用太心急,他再托人继续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不知不觉得过去了一年,又过去了一年,又过去了一年。近来,孩子们都觉得父亲总像是有心思,但问起来什么也不说,总是觉得有些异常,就问母亲,母亲也说没什么。时间一长,他们也觉得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吧,人老了就有些怪了。
秀花还是时常去给李婶送些吃的,每次去送,总是会向她问到孩子的事,反正她已糊涂了,秀花就当是自己跟自己说吧,就当是宽慰自己吧。突然,有一次,她自说自话时,李婶喃喃地说道:“孩子,孩子……梁七,梁七……”秀花正埋头收拾饭盆,突然听到这一句,怔住了。“你说什么,他婶子,你说什么?”但李婶不再理她,又含混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了。
晚饭后,孩子们都离去回了自己家,秀花把早上的事儿跟秋生说了一下。秋生瞪着眼看了秀花,突然抓了衣服就往外走。“你去哪呀?”秋生毫不理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
“梁七叔,梁七叔!”
梁七是个光棍,动弹了一天也累得不行,晚饭后也没个事情干的,往常就出去转了,大队院里晚饭后人们常在那里闲聊。可是今天,实在不想动,早早就关了院门,正准备要睡觉,突然听到敲打院门的声音。这是谁了呀?“来了,来了啊!”
“秋生呀,快进来,有啥事了,这是?火急火燎的?”
“梁七哥,问你个事儿,咱屋里说,行不?”
“回屋,快回屋!”
梁七和秋生一前一后,回了里屋。
秋生试探性地问:“梁七叔,你可知道,十几年前我还有个孩子来着,在兵兵下头。”
“啊,知道,不是没有抱起来么?”
“唉,其实不是没抱起来,是抱给别人了。”
“有这回事?”
“可不是,是我铁刚叔给送的。你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起那几天,就是我家传出孩子没抱起来的那几天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有没有见到我铁刚叔?”
“哎呀,这都过去多年了,实在也想不起来啊!”
“梁七叔,你好好帮我想想,好好想想!”秋生着急声音都有些变了,“我想找回那个孩子,可是不知当年我铁刚叔给送什么人了?”
“你别急,我好好想想啊!”梁七努力地回忆着。
“对了,我想起来了,有十几年了,那几天的一个早上,我见到铁刚哥来着,那天我醒得早,往地里送粪,出了村里树林里看见拖拉机,那是我三舅家的一个邻居。我小时候常在姥姥家,北沟村的人很多都认得我。我问他一大早做什么,他说是拉东西,我也没多问,等我送第二趟粪的时候,在桥上碰到铁刚哥,我还纳闷,他向来爱睡懒,起大早做什么。但当时没多想,也没多问。后来,听说你家孩子没了,就想通了,肯定是他帮着去埋孩子来着。”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就在眼跟前,秋生突然来了兴奋劲儿,“你有那个邻居的电话什么的没?”
“没有,小时候还都认得,后来多少年不见,我也去得很少,一年去不了一半回。”
“梁七叔,那麻烦你专门给跑一趟吧,给问问当年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秋生恳切地求告梁七,直到他答应,才转身告辞。
从这以后,秋生是天天晚上往梁七家跑,打问情况。终于,五六天后的一天晚上,秋生再见到梁七,追问孩子的事,梁七说去问得来,那邻居在外跑大车呢,不在家,托家里人给打了个电话,人回话说,孩子最后到哪了,他也不知,他只是帮忙办事的。人是一个叫菊花的女人给送出的,但他不肯说菊花是哪里人,怎么找得到。
“就这了?”秋生不甘心地问。
“就这了。”梁七说,“不信过几天,他跑车回来了,你亲自去问问。”
总算是多少有些眉目了,秋生虽然心有不甘,但看眼下也再问不出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只能另想他法了。放下给梁七带来驴肉和一高梁烧酒,就走了。
秋生和外甥说起这犯难的事儿,外甥倒是拍着胸脯说:“没事,这好办多了,只要有线索,不发愁找不着人!”
又过个两三个月,秋生觉得这次怕是又白了,快有些泄气了。这天上午,秋生忽然听到大门外摩托车的声音,是外甥上门来了,一进门就喊道:“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秀花正在院里喂鸡,看着孩子急迫忙乎地进来,不禁嗔怪道:“什么有消息了,这孩子,什么时候都是毛毛叨叨的,看你这怎么讨得到媳妇?”
秋生握镰正要出去,一看知道瞒不住秀花了,就把外甥让进来,让他慢慢说。
小伙子进来,坐下喘了口气叙述了具体经过——
他和他在派出所的同学找到了梁七的那个邻居,先是叫出来喝酒,想到得到些消息,谁知那人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说。他们俩就边给灌酒边吓唬说他这是贩卖人口,告到公安局就不好了。那人才说不关他的事,是同村叫菊花的女人办的,他只是帮忙。
“那菊花是谁?怎么找得到?”秋生俩口子几乎是同时问道。
“也问到了,说起来她跟你们家还有点关联,他是兵兵婶子的一个远方的表亲呢。她前几年在省城给人家看孩子当保姆,这几年在她闺女家住着呢,那人说就是她给弄走的,估计是在省城,到底是谁家,得问她本人。诺,这是给要来的地址!”
秀花高兴得两只手都不知要放哪里才好,秋生接过纸片,激动得喃喃着:“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要真能找着了,那可就好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秀花说:“我说,赶紧给孩弄饭哇,他可是出了力受了罪了!快去割些韭菜包饺子,再炒几个菜!”又回过头来对外甥说:“叫你那同学快过来,咱们好好喝上几盅!”
外甥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才刚吃了早饭啊!”
秋生和秀花一齐说:“不行,总得留下来吃顿饭啊!”
外甥见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但说那同学不会来,今天还有公干。秀花和秋生这才放心下来,秀花忙着弄饭去了,秋生陪着外甥聊天。
六
找菊花倒是没有费了多少事,菊花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意外,但也很快释然,并平静下来。对于当年的事,她也满口承认。
她说:“当年,我在省城里给人当保姆,这是那年我当主家的一个朋友要孩子。那人不在省城,在郊区,自己不能生育,要领养孩子,听说前后领养了两个,一个闺女一个小子,小子就是从咱这里领养的,就是你们的孩子。我那几年还在那儿的时候,还时偶而能听到一些消息,那家条件也还不错,孩爹是个包工头,家里不缺钱。后来,我离开那家后来往渐少,也很少听说。再后来,我年纪大了就不再出去过。那边消息,我也真不知道了!”
对他们提出想要找孩子的要求,菊花很是为难。
秋生再三强调:“我们也不是想要回孩子,就是想见见,看看孩子现在过得好不好,也没有别的过份的要求,不会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
菊花这才答应试着去省城问问她原来在的那家,问主家是否知道,让他们等消息。
孩子们当中最先知道这事的是静静,她听说自己的弟弟就在他打工的城市里,也不断地打听,是否有人知道有个叫铁锁的人。茜茜是国庆放假回来时知道的,对这件事仿佛没有多大的感觉。孩子们当中有态度的是兵兵的老婆,李家的媳妇。她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实际是很反对的,不知给兵兵吹了多少枕头风:“咱家现在条件就这样,再找回个二十大几的弟弟,又得花钱不说,将来家里这些钱,这些房还不都有人的份儿,再说爹妈觉得亏欠下他的了,还不定要怎么偿还呢,哪还能顾得上咱呢。”兵兵打心里也是想找到这个弟弟的,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毕竟亲兄弟了呀,只是老婆反对得厉害,他表现得不能太积极。
快年底的时候,菊花才带信息过来:她原来在的那家,早搬了家,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听他们说,孩子的爹在工地上出事死了,娘后来也得了重病,不久也死了,俩孩子给了本村大爷家,孩子的大爷没有老婆,闺女已经外嫁,家里相当于两个光棍,生活不太好,孩子平常在不太家,在城里打工,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们也极少联系,她说也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静静说接下来的工作由她来做,她和她男人都在省城打工,找起来比较方便。
利用休息的时间,跑了几趟,终于找到郊区他们说的那个村,但没有见到孩子也没有见上孩子的父亲,倒是要上了他姐的电话了。
几经碾转,终于要到了这孩子的电话。约到周日中午在鸿泰酒店见面,但不十分肯定就是这个孩子,就让秋生他们上省城了来。
2016年5月8日,是五一长假后的第一个星期日。秋生、秀花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们要赶上第一趟去省城的早班车。俩人穿戴一新,昨晚一晚没睡好,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媳妇别别扭扭的,这两天总是没个好脸色,听说要去省城认真亲的,两天没有回家来吃饭,兵兵只说是回娘家了,不用说,还是跟这事别扭着呢。所以,兵兵说今天有事不能陪他们上省城了,他们也没有勉强,说:“你忙你的,我们先去确定一下,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了?”
不知道消息时,着急着去找,现在有了确切消息了,又些胆怯了。
该怎么面对孩子?该如何说出当年把他送出去的情形?孩子子会不会不认自己呢?
路上非常安静,村子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现在天明得早,已经大亮了。这时,空气特别清新,两边大杨树上传来鸟儿的啾鸣声,有人经过时,不时有麻雀飞起,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呼拉拉地从树间穿过。树下的小草特别青翠,叶面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咕咕——谷——咕咕——谷——”
“哎!你听,布谷鸟叫了呢!”秀花对秋生说道。
“是啊,布谷叫了呢,今年叫得早啊!”秋生想起了那个早晨,那个到今天已隔了二十二年的早晨。想起了那个布谷鸟叫的早晨,想起了这些年每当布谷鸟叫心就揪起的无数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