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里的人头 ——同题《醒悟》季后篇
“说来听听!”孟婆脸上越来越不好看。
“小女子一路走来,看见许多作恶的人,死了都没有好下场。在三生石前,我看见自己的三生三世,才明白了世间的善恶因果,明白了这大道轮回。如果让我再次为人的话,我一定会一心向善,不做不合礼法有违大道的事情。可是我喝了这‘孟婆汤’我所得到的领悟就会化为乌有,投胎后我还得混混沌沌地过一辈子,做下很多恶事。不只我,我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如此。我要问的是:为何要喝这孟婆汤?为何要抹去前生的记忆?如果人人都带着记忆去投胎,那么人人都懂得道理,都弃恶从善,那么世界不更美好吗?为何非要喝这让人糊涂的汤?”
言罢,孟婆一脸错愕,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已经大大超过了她的思考范围。被一个小鬼这么挤兑,孟婆很没面子,她怒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婊子你太过分了,欺负我老婆子不识字!我就问你,喝汤吗?喝,能过奈何桥。不喝,不能过奈何桥!你真要有骨气,别跟我这么多废话,你直接跳进‘忘川河’,在那里等你的野汉子!”
杜月娇突然觉得这个孟婆说话很难听,特别讨厌,她捂住耳朵,嚷道:“不喝不喝我就不喝!”
孟婆气愤填膺,两脚使劲跺着大地:“气死我了!几千年了,还没有人敢违拗我的意思!气死我了!”
随着两脚的动作,大地开始抖动起来。孟婆的身躯也开始慢慢变形,只见她身量逐渐长高,体态不断变大,不一会儿,已经长到三丈多高。她眼睛就像探照灯般,射出亮黄的光,地包天的嘴里长出锯齿般的獠牙,她的爪子又细又长,指甲长过手掌,麻杆似的腿上顶着一个大肚腩。
“去死吧!”
她双手一挥,发出一道闪电。杜月娇急忙闪到一旁,若是迟了半步,定会骨肉焦枯。孟婆疯了一般,挥舞着双手,随着双手的舞动,闪电不停地打在各处。太阳也被她打落下来,变成一面铜镜。
杜月娇躲到一块石头后面,突然发现地上的花花草草都是纸扎的,小溪是丝绸布匹伪作的,群山白云不过是布景而已。一切的一,一切的切都是假的。
孟婆发出令人惊悚的闪电,口中声如滚雷。无数的球形闪电碾压过这里的一切,四周所有的物事都燃烧起来。杜月娇无处躲藏,被一道闪电击中,只觉得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传过她全身的每一条神经,继而一切都没了生息,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犹如尘土般迸溅四散……
六.
“还没醒吗?”
“哞,好像醒了,手指在动哩!”
“我擦,我说小牛,你他娘的说话能不能别老是哞哞的,听着烦人!”
“哞!”
……
“哎呀,这孟婆也真是!都几千岁了,还这么大火气!她这一发火不打紧,这不是败坏了我们地府的声誉吗?若是有那个多嘴的拉舌头,再传到大老爷们的耳朵里,准会说我们服务态度不好,这以后还怎么让我们做鬼!你说呢?小马!”
“大人说得极是!其实我早就感觉孟婆不适合干这工作,她性格急,脾气暴,做这种需要有耐心的工作肯定有难度!”
“嗯嗯,说的是呢。牛儿,你看人家小马,人家就没叫,以后效(学)着点,有点眼力价,别整天家跟我哞哞的!”
“咴儿!”
“我擦,真不禁夸!”
“大人,习惯了,不叫嗓子痒痒,就跟有咽炎一样,叫两声痛快,咴儿……”
……
“醒了,醒了,都别说话了,都端起来!”
朦胧中,杜月娇听了一耳朵闲话。她逐渐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周围黑咕隆咚,她眨了几下眼,才确定自己真的把眼睛睁开了。
逐渐,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只见她是在一个高大巍峨的宫殿里,宫殿没有灯,只有宫殿的砌石发出幽蓝的光。她的身旁站着两个物事,仔细观瞧,原来是牛头马面。
“啪,这里!”顺着惊堂木的声音,杜月娇望见品级台的龙书案后端坐着一个人。此人蟒袍玉带,帽翅双颤,一脸铁青。
“啪,堂下何人?”上面的人问。
“草民杜月娇,大人是何人?”杜月娇斗胆问道。
“啪,大胆放肆,放肆大胆,竟然不认识本仙君!小牛,你告诉她!”
牛头想哞又不敢哞,憋了一股劲,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你呀,真没眼力价!堂上的大老爷除了阎王还能有谁?”
“啪,这么小声干什么?大声说出来!”
“哞,堂上是英明神武、光明正大、清正廉洁、作风正派、不贪污受贿、不包养二奶的冥界主宰阎罗王阎大人!”牛头这回痛快了。
“啪,呜哈哈……”还没等牛头说完,阎王就开怀大笑起来,笑得地动山摇。
笑了有一袋烟的工夫,牛头马面都有点不耐烦了。阎王终于止住了笑声,对杜月娇说:“啪,杜月娇,你可知罪!”
“民女无罪!”
“啪,还说你无罪,小马给她说说她犯了什么罪!”阎王拍了下惊堂木说。
马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啥,杜月娇不喝孟婆汤,还怀疑冥界秩序,公开和孟婆唱反调,致使孟婆一怒之下,弄坏了公共设施若干。犯了寻衅滋事罪和威胁公共安全罪,还有反鬼类罪,数罪并罚罪加一等!”
“民女无罪!民女感觉这孟婆汤本来就不能喝,也不应该喝。如果鬼鬼都不喝汤,都懂得善恶因果的大道,那么人人都能成圣人,人间就会成为快乐祥和的天堂!”杜月娇辩解道。
“啪!大胆,胆大,大胆包天,天包胆大!你竟敢怀疑阴间的律法!”由于太过激动,惊堂木被他摔成了两半。为了显得有威严,他每说一句话就会摔一次惊堂木,什么木头能禁得起他这样摔。
“民女无罪!大老爷能否回答我,为何要喝这‘孟婆汤’?”
“切!”阎王往椅背上一仰,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他转了转小拇指上的戒指,不阴不阳地说:“哎呀呀,小鬼,你懂得个啥?这是规定,大老爷们的规定,就我们这些小不点的就别管这些事了,就是想管,你管得着吗?有能力管吗?”
“明知道不合理,明知道规定是错的,为什么不改?就因为没人管吗?”杜月娇问道。
阎王拿起半块惊堂木,试量了半天又轻轻放下了,继续转他的戒指。
“我说小杜呀,你咋知道这规定不合理?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你肉眼凡胎能分辨得清楚吗?西方有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真是谶语呀!你只是一个可怜的人,蝼蚁一般,局限在一个时代,没有看尽过去未来的法眼,更不可能有穿越时空的法力,你凭你,能了解多少事?能想清楚什么?就像地上的一只可怜的蚂蚁,它知道它在这房间里吗?它知道房间外面是庭院吗?它知道庭院外面是村落吗?它知道村落外面的大城吗?它知道大城外面还有国家吗?……夏虫不可语冰,人有人的局限,鬼也有鬼的局限,就连神佛也有他们的局限。让人理解神佛的神通,了解世界万物的至理,犹如让这只可怜的蚂蚁了解整个国家的事务,你说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说的这些道理,杜月娇听不太懂,她感觉阎王是在诡辩。
阎王继续说:“你看到的你认为的你思想的,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你看到一个点就以为看到了一个面,你看到一个面就认为看到了事物的整体,这样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神佛的做法自有神佛的道理,你只看到了它的好处,却没有想到它的坏处!如果都不喝孟婆汤,人就相当于得到了‘永生’,这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再说就是带着永生永世的记忆,人也不可能都成为圣人,人性之善,人性之恶,在造化之始,大老爷们已经看穿。如果这样做,只能让人类尽早地走向灭亡!安德斯但?”
杜月娇突然感觉自己太渺小,虽然心里颇为不服,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申辩。她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阎王瞥了她一眼,讪笑道:“这些我们管不了的事,就无需辩解了。小杜,说说你的事吧!”
杜月娇回过神来,向阎王复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阎王转了转戒指,笑言:“杜儿,人世间的爱恨痴缠不过是水月镜花过眼云烟罢了,谁要是太计较谁就失败了。它不过是大老爷们给你们玩儿的一个把戏而已,你们还当真了。你要问我爱情是什么东西,我感觉它真不是个东西!”
杜月娇的讥讽一闪而过,问道:“阎王大老爷,难道你就没有所爱之人,你就不知道男女之间微妙而美好的感情?那么请您讲讲你手上所戴戒指的故事吧!”
阎王心中一凛,感觉这小女子不简单。他坐正身子,正色道:“做人呢,就要有做人的本分,做鬼也一样。人世间本来就是娑婆世界,娑婆就是遗憾,就是不完美。你这样较真,只能让你更痛苦。唉,本神君念你痴心一片,法外施恩,准你在奈何桥旁等他一等。我相信,你和他相遇之日,就是你看破放下之时!”
“谢阎王老爷开恩!”杜月娇五体投地。
七.
回到奈何桥,一切都恢复了老样子。牛头马面把杜月娇交代给孟婆,孟婆一脸惭愧,她拉着杜月娇的手说:“哎呀姑娘,上次是老身失礼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其实婆婆呢,是个心肠顶好的人,就是有时候脾气暴躁了一些。”
杜月娇也很客气,她笑吟吟地说:“婆婆,不要这么说。上次的事,小女也有责任。我自幼牙尖嘴利,不招人待见,还请婆婆海涵!”
“哈哈哈,好说好说!大老爷发话了,你就安心在婆婆这里住着,给老身做个伴,等你的事情了了,再做计议不迟。”孟婆笑言。
自此,杜月娇就在这奈何桥旁住了下来。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鬼,带着各种愁怨,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了这孟婆汤,喝了汤以后,马上忘记前尘旧事,眸子如婴儿般清澈,蹦蹦跶跶去转世投胎。
她对孟婆汤还是有抵触的,所以她不参与孟婆所做的一切事情,孟婆也不为难她,只让她看着碗,别让“爱小”的把碗顺走了。
阴间没有日月,也没有子丑寅卯天干地支,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杜月娇度日如年,等得颇为忧烦,她只有每天都回忆以前的事情,才不至于忘掉初心。
他这一等,几千年过去了,大春终于出现在奈何桥旁。
这时的大春已经是位两鬓斑白,面容枯槁的老人,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光彩。看到他,杜月娇没有以前想象中那么激动,她走到他面前,有些生疏地问道:“大春哥,你还认得我吗?”
大春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姑娘,漠然地摇了摇头。
杜月娇悲痛感油然而生,她千想万想没想到等了几千年,竟然等来一个陌路人。岁月呀,你看你把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月娇呀?你再仔细看看。”
大春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下来:“认不得,认不得了!”
大春接过孟婆手中的汤,张嘴就喝。杜月娇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她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能不把话说明白。
“大春哥,你怎么了?你不认得和你青梅竹马,疼你爱你,痴心一片的杜月娇妹妹了吗?你是老了,但你就是再老,也应该记得我呀!”
“哼哼,我一个老头子,谈啥情呀爱呀,岂不可笑?忘了吧,都忘了吧,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做了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不要当真了,还是继续做下一个梦吧。”大春从杜月娇手中扯自己的手臂。
杜月娇拉住不放,她说:“你老了,但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就问你一句话,也不妄我等你千年。那晚你约我去干什么?你还爱不爱我?”
“嗯嗯,过去的事,真的不想再提了。既然你想听,我就给你念叨念叨。其实,那晚我约你,是想杀死你!”大春说话的时候脸上颇为平静,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刀我已经磨了几百遍。如果不是那个醉鬼提早结果了你的性命,那个杀死你的人就会是我,绝对是我!至于为什么要杀你,就不必问了吧!”言罢,大春一仰脖,满干了一碗孟婆汤。
“嗯,淡点,多放点盐就更好喝了!老姐姐,再给我盛一碗!”大春对孟婆大声说。
此时的杜月娇捏呆呆发愣,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她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唉,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不过是人的一息执念罢了。如果没爱,生生世世的轮回是无尽的炼狱;如果有爱,生生世世的轮回也是无尽的炼狱。没有区别,没有区别……
“月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请随我来。”
孟婆拉着杜月娇来到毒虫猛兽,血雨塞江的忘川河,指着其中一个起伏的人头说:“你看,他是谁?”
孟婆在她的眼前一抹,杜月娇马上感觉眼前一亮,五湖四海,十方世界都尽收眼底。她惊讶地发现,孟婆指的那颗人头竟然是“小媳妇”刘玉。
孟婆说:“他呀,为了再看你一眼,已经在这忘川河里煎熬千年了!”
……
2016-06-02
另外打个商量,下次能不能表再写刘玉吖小玉玉的,会跳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