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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室友卢爱华(小说)


作者:陈蔚文 童生,762.4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42发表时间:2016-06-06 07:06:47


   “爱华好像不怎么吃肉的。”我搭了句嘴。
   “是哦,你看她脸上哪有血色?”卢爱华母亲叹口气,想说什么,又叹口气——这两口气远不足以概括她想叹的,也只能叹到此。
   “你看她瘦成啥样!这样的身体哪养得出娃崽?!”
   “爱华一直在吃中药,能调好的。”我安慰她。
   “天晓得哦!中药吃了不晓得几麻袋,几个月工资全丢里头了……被那个姓刘的害惨了!”
   姓刘的?我含糊应着,卢爱华母亲又说,“当年要不是她瞒着我们……你说她有几傻!唉!”
   锅里的五花肉在火焰催逼下冒出肉食特有的腻香,我渐听出缘由:卢爱华财校毕业后在县里上班,有个男同事追她。这人会点吹拉弹唱,有家室,说和老婆感情不好,早晚要离。卢爱华被磨缠得和他好了,一心等他离。她例假一直不准,怀孕两个多月才发现,男人催她做掉,去个偏僻小诊所没流净,落下了病根!
   之后暑假,男人说去外地姐姐家帮些忙,结果开学也没回,才知辞了职,电话也换了号。卢爱华一下病倒,发烧一周不退,和家里讲了实话。
   “我同她去市医院查了次,说炎症把肚内都粘连了,怕是今后怀孕也难了!”
   卢爱华母亲铲动了下肉,又去洗菜,“爱华说老梦见那细人子,是个男娃,在河边哭,跟在她身后,喊她姆妈,怪她不要自己。”
   说着,抹了把眼睛,“爱华不肯待在县里,想考出去,谁晓得又被人家有路子的挤了……”她说的肯定是考研那次。
   卢爱华母亲絮叨着,以一名乡下妇人对人间万事的信任与对说的饥渴,以及一个母亲的焦虑,让我劝劝卢爱华别死心眼子,死心眼子要吃亏的。
   “好在她表姑介绍了小郑,人蛮好,老实,收入也稳当,就是样子矬了些,那有啥关系,好看当饭吃?她爸去年急病,等钱用,小郑给了两万。她爸后头承包鱼塘,小郑又拿了钱。这样的男人上哪找!爱华不肯,闹了好一阵。后来倒是不闹了——她也不想想,自己为别个男人刮过娃,还不晓得以后怀不怀得上!她倒好,对人家小郑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我手中倒的一杯热水已凉透,我想到那次李姐来宿舍,说到儿子失踪才信佛那次,卢爱华的表情——她盯着李姐,眼神像等她搭救似的。
   卢爱华母亲还在絮叨,房门钥匙响,是卢爱华回来了!卢爱华母亲急忙出了厨房。
   次日老早,卢爱华母亲就在厨房用灯心草炖肉饼汤,说去心火,安神。汤炖好,卢爱华却不肯吃,她说今天十五不能吃荤!
   “你心火几重,嘴角都烂了,管什么初一十五!”卢爱华母亲急得嚷起来。
   “要吃你自己吃!”卢爱华硬邦邦地顶回去。
   她们在厨房吵了起来,从两人不算难懂的方言中,我听出卢爱华还指责她父亲不该和一个伯父承包鱼塘,“这是造杀业晓得吧?你们就晓得往钱眼子里钻!”卢爱华生气地嚷道。她母亲争辩说这有什么呢!照你这说法那些杀猪宰牛的都该倒大霉了!那为啥镇上最富的是“何矮子”,他就是杀猪起家的!如今在县里开肉联厂,点钱都点不赢!
   卢爱华回房把门砰一记关上了。隔一会,卢爱华母亲端了碗盐水花生来我屋里,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怕卢爱华听见。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想让我劝劝卢爱华,劝她不要这样死心眼子——这对我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托付!我和卢爱华虽是同事与室友,关系并不如卢爱华母亲想的那样亲密。
   关上门,窗外传来哪家婴孩的啼哭声,我身上忽然起了层寒意!想到那个喊卢爱华姆妈,怪她不要自己的男小人,脊背升起层鸡皮疙瘩。那缭绕屋内的药味原来并不是调经,是有桩隐疾匿于其中!
   第一阵寒潮来时,这天早上屋里没熟悉的药味,厨房冷清。卢爱华病了。我烧了开水给她送去,房内有些凌乱,床头柜上有几瓶药,还有只唱经机,床上丢了半幅没完工的十字绣。
   我问要不要给她家人打电话,卢爱华摇头,说替她请一天病假就行了。
   回厨房,灶边一只小簸箕倒扣着,里面是头晚卢爱华多煮的一碗泡饭。我冲了碗藕粉给她端去。卢爱华这回没推辞,大概也没气力推辞。
   我说,去二院看看吧!二院是离宿舍最近的一个医院,也是市里数得着的三甲医院。卢爱华不肯。我也没再坚持,我当然知道她不肯的原因:去二院看个感冒发烧少不了上百块!
   卢爱华让我替她熬下她老家带来的草药,说消炎退热。从厨房柜里找出把黑乎乎的草药,我煎了一钵浅黄的水,卢爱华一气喝掉一碗,说感觉好些了。
   下班回来,卢爱华烧退了,人还有些虚,我顺口邀她出去吃,没想到她答应了,说附近有家粥店还干净。吃粥时,她居然问起我和小马的事,问我们打算啥时结婚,我说,不知道……房子还没着落呢。
   “房子可以先租,两人感情好是最要紧的。”她说。
   我含糊应了声。
   从小食店出来,天有些黑了,卢爱华说附近有个苗圃,可去走走。等从苗圃回,街灯全亮了,空气中寒气甚浓。路过菜场门口,一只慌张觅食的老鼠从倒伏的烂水果筐下溜过。“真可怜。”我说。
   “你看它可怜,没准是上辈子业力所为。”卢爱华说。
   “什么业力?”我心不在焉地问,边想卢爱华怕是笃信得有些近迂了。
   “各种都有,身业口业,杀生盗淫这些都是,程度不同,果报也不同。”
   “淫”字从她话里跳出,又令我心跳了几下。
   “有些事不经历不知道。等知道,又没得后悔的机会了。”稍顷,卢爱华加了句。
   这晚,很少做梦的我梦见在间涨水的屋子出不去,窗子封住,水越涨越高,就像泰坦尼克号漏水的舱内。我发狂般猛推窗子,窗子却纹丝不动!是块灰蓝色的脏玻璃,牢得像铁!我从惊骇中醒来,发现尿憋得不行。是因为这才做了这个混乱的梦,还是因为晚上卢爱华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此后,不知为何,我总把倒霉事和卢爱华说的“果报”联系在一起。有回钱包不翼而飞,我第一个念头是,头天和J在一块,所以……还有次谈好的业务,客户临时反悔,我也想一定与J的暧昧有关!我眼前开始晃动那只老鼠的影子,肮脏,猥琐,凄惨。这种感觉伴随着高潮到来,使快感中渗入罪恶与未可知的诅咒。有几次我甚至觉得进入体内的不是J的器官,而是那只老鼠!
   不久后我嘴角生了片红疱,大概是上火,也没当回事,但泡越来越严重,痒痛,溃烂成一片,吃药也不管用。小汪开我玩笑,“犯了什么烂桃花啊!”
   卢爱华说的“业力”再次蹦入脑海,我想到她说淫恶之报,律报最严……点开一个学佛网站,上面的忏悔贴多得吓我一跳,而且多半和忏悔“淫欲”有关。我看了一晚,心里七上八下。
   这片红疱大约两礼拜后才消失,留下一块像色斑的印痕。
   我和J不再往来。他在短信里打了连串问号,问我怎么了?我没回。我能怎么说呢?从开始,我们心照不宣这段关系的实质是性,那为何不再与他来往?我能说起那只老鼠吗?我本是个无信仰的人,为何会被一只寻常不过的老鼠所掣牵?是因为卢爱华的潜移默化?我不是挺同情甚而看不起她吗?
   自那次在苗圃散步后,我和卢爱华又去了几次。那是一所技校弄的小苗圃,有扇后门是坏的,一拉就可进去,苗圃里很静。几块荒疏的地,一些叫不出名的树,卢爱华却认识不少,这是黄杨,那是樟树,树下落的是香橼。静穆空气里,天格外高远。卢爱华说起老家山林里就有这些树,香橼晒干煎水可去痰。她弯腰捡了几只黄黄的香橼,说可当供果。
   暮色仿佛催眠剂,使人松弛,外头那些市声仿佛远不可及。那些红红绿绿的热闹,像另个世界里的事。我们像一对真正的女友那样,聊着七七八八,不知怎么聊到了“恐惧”。没想到,卢爱华说她最怕的是不久后的婚礼,定在年初四……
   “这么快?”我有些诧异。
   她说是,男方家催了几次,她父母也催。想到和那男人要做的事,她就觉得可怕,不知怎么办。她还说,到现在为止,她和他手都没牵过!有一次他想握她的手,被她甩掉了。
   “那你怎么……答应订婚呢?”
   她沉默了下,“我条件也就这样,他经济比我家宽裕……我闹过,闹乏了,觉得我爹娘也可怜。想想,结婚也就这么回事吧。”
   “我的条件”里无疑包含着她没说出的一场旧事及后遗症。
   天快黑透时,我们往回走。我手中握着替她拿的两只香橼,暮晚中突然有了丝异样的感觉——像是老早的童年夏天,清晨躺在凉席上听见外头邻里有一句没一句扯着闲话。父亲大早赶厂车上班了,母亲和一个姐妹弄了个食摊,也老早出去,家里只有我。岁月还长,阴影尚无成形,有种近于痴傻的安心。躺在席上,脑子空掉了,这是多么好的意境!后来再也不能了,脑子一旦有了就空不掉了。此刻,不知为何,我突然极短暂地捕捉到那种元初的空掉了的感觉,干净,了无尘碍,只有抵着掌心的香橼的存在。
   进院子时,碰见对老夫妻,男的胖大,女的瘦小。男人正往女人脖子上绕围巾,包扎瓷器般仔细,绕好了又四处掖几下。卢爱华说是对楼的,这女人婚后不久查出一种免疫系统方面的病,不能生孩子。男人一直对她很好,一过几十年。
   “上辈子修来的福。”我看了眼女人瘦弱背影,忍不住叹了句。说完,我发现很像卢爱华的口吻。
   很快到元旦,公司新年聚餐,我和卢爱华一桌。席散,同事陆续走了,卢爱华让服务员拿些打包袋来,我问她干吗,她说打给院里的猫吃。我也拿了个袋子帮她一块打,“没事,我自己来就行了。”她说。
   “一起打快些。”我把瓦罐汤里的肉块舀出。
   包厢就剩我们两个,东一盘西一碟,足足装了沉甸甸的两袋子。
   才知院里有不少流浪猫,我原本讨厌猫的,觉得它们鬼里鬼气,还在和J来往时,有次约会完回院子,树丛边一只猫突然蹿出,吓我一大跳!那只猫蹲伏在那,和我对峙几秒,月下,它的眼瞳泛着诡谲的光,我心里陡然地发虚了下,匆忙进了楼道。
   我和卢爱华把打包袋搁到树丛边时,有只猫——从毛色个头来看,似乎就是那晚的那只!它在几步外的阴影中盯着我们,卢爱华招呼它来吃,它一动不动。我们起身走了几步,突然传来“喵呜”一声,回身一看,那只猫走到打包袋面前,像在吃之前冲我们聊表谢意。从这“喵呜”一声后,我也会带些吃食给它们,搁在灌木丛与树下。我觉得这些猫从鬼里鬼气变成了神秘,神秘的事物是有灵的,它看不见,摸不着,可像空气,像风一样存在。既然存在这一种“灵”,也就存在那一种“灵”,比方说卢爱华信的那种“灵”。它的属性就是使你在无人处也不敢造次!一旦造过次,就有症结埋伏在那,等待着骤然的发作!
   春节放假之前,卢爱华邀我参加她的婚礼。公司里,我是她唯一邀请的人,卢爱华说到时会让表弟在县城车站接我。
   转眼年初四到,天气阴沉,浊重的青灰云层堆积在天空。卢爱华的表弟接到我时,我连打了几个喷嚏。车子又颠簸了二十几分钟,才到镇上。
   新房布置得很简单,墙上唯一装饰是一幅十字绣,就是卢爱华在宿舍绣的那幅。一幅莲花图,浅黄花蕊,荷瓣从深紫过渡到浅紫,瓣尖亮白。在屋内略有些暗的光线中,这幅画似乎带着自有的微弱光源,使屋内明亮了一点。我第一次发现,十字绣挺好看,并且,唯有它的千针万线才可臻达那几枝莲的深处。
   婚宴按当地风俗设在晚上。下午五点半开席,在一个类似单位食堂的大厅内摆了十几桌,卢爱华穿的仍是公司商务活动的那件红套装,披了件大衣,没化什么妆,头发和平日一样,除了脚上那双红皮鞋,几乎没有新娘的气象。
   婚礼很快像通常的乡村婚礼一般陷入了醉醺醺的喧闹。敬酒到我们这桌时,卢爱华看了我一眼,我想起那个傍晚她说最恐惧的事是结婚当晚不知如何办,忍不住要笑,虽然我知道这笑是绝不应该的。我敬了新郎一杯酒,为表诚意,我先干了,桌上人起起哄来,卢爱华又看了我一眼,感激的。新郎小郑推辞了几句,面红耳赤地干了,到下一桌,卢爱华表弟又敬了他一杯。
   当我重坐上卢爱华表弟的面包车离开小镇时,喝醉的新郎小郑已被搀回新房休息了,据说他醉得像摊泥一样。我问卢爱华表弟,喝了酒能不能开车,你们这也抓酒驾吧,他以摆平了整个小镇的神情头一摇,“没事!”车子接着在坑洼路面颠簸行进,雨点敲在窗上发出脆硬声响。很快,被夜霾裹覆的小镇消失在后车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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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室友卢爱华》是一个小说主人公“我”潜意识里不太想靠近的女人。稍长的年纪,死板的行径,冷漠的语言,都在无形中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但不可忽视的是,两个在外打工的人,却不得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小说就以这个出租房为主要背景,展开情节。“我”和卢爱华的生活轨迹是不同的。“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卢爱华却将自己重重包裹。“我”游刃有余地掌控男朋友以及密友J的情感,卢爱华却对对她关怀备至的男友倍怀戒心。两条情感线各自延伸,不经意碰触,“我”从逐渐了解到卢爱华冷漠背后的故事中,感觉到卢爱华的无奈。同时反馈到“我”的情感世界,顿感窒息般的恐惧。从卢爱华的身上,“我”看到了“我”未来的影子。由此深坠到一种惶恐之中。小说收尾并未对两个未来有清晰的介绍,一场婚宴开启了她们的人生,却依然充满太多未知的陷阱。亦如真实的人生,让人直面后,不由反思。此篇小说书写现代人的生活,由表及里,关注现代人的情感,情节推移顺畅,人物描写丰满,具有现实警示意义,当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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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6-06-06 07:07:36
  看完这个故事,我想了一夜才写按,不知到底领悟到此文几分精髓。
2 楼        文友:夏云泥        2016-06-18 20:35:48
  室友卢爱华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因为与自己曾经喜欢的男人交往怀孕流产,造成了严重的妇科病,有可能终生不育。为了治病,她几乎天天喝中药调理。这次打击,让她性格陡变,不爱与人交往,不爱打扮,对男人有了抵触情绪,喜欢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信奉了佛教,借以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这篇小说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却缓缓写出了当下社会的一种病:世事浮躁多变,有时人心变得难以揣测,人与人交往缺乏彼此之间的真诚和沟通,导致了生活、心理和行为的极端变化,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病,严重影响了人的生存观念和生活方式。小说中的“我”与卢爱华从抵触、到互相理解,再到互相交往袒露心迹,正是彼此真诚相待、互相帮助的结果。语言幽默犀利,质朴流畅。叙事不疾不徐,读来令人回味。
如果你知道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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