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胎记和釉色(散文)
恍如消失的那样,成长也是一夜之间的事。2001年,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家过年,看见水边已经是个壮实的小伙子。我说,在哪儿打工啊,要娶个媳妇了。菜园嘿嘿地露出一口黄牙,笑着说,水边刚刚从牢狱里出来。怎么会坐牢呢?我说。水边说,在萧山的一家厂里做事,拿不到工资,把老板打了一顿,就被抓了。至今不知道生父是谁的水边,在六岁那年,也失去了母亲。弱智的水花被人贩子贩卖到一百多里外的另一个乡村。几年内辗转了几个乡镇,最后水花在小镇的石峡村落户。菜园始终没有去找她。水花经常托人带一些瓜子水果,送给水边吃。记忆中,水花是个美人,丰满,高挑,白净。而她也始终不敢来枫林,她对水边的挂念,依靠饶北河的逆风,吹送而来,扑打那扇摇曳的院门。村里人倒是经常看见她披散着头发,穿破旧的红袄,拉着熟人的手不放,喋喋不休,脸像晒干的柿子饼,嘴角淌白沫。她有男人,但没有家,她在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男人身边过着短暂的生活,然后又转到另一家。
那座小屋已经完全破败,门槛和横梁,长满苔色。菜园在屋后垒了一间土房。垒房的时候,盲奶奶还在,盲奶奶的老头金木还在。金木从刚刚架上去的梁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金木整个人都缩小了,身子佝偻,走路像被风吹动的摇摆。而盲奶奶总是不悲不喜,笑容是那么慈爱,让我确信她眼睛里的金属光芒,在她内心喷射火花。烂头又回到了村里,她的老公死于绝症。她还不到40岁,她已经当奶奶了。我已经不认识她,我只能在她皱褶的脸上,依稀看到25年前略带凄凉的笑容。现在,她靠帮一个寡居的远房亲戚看守房子糊口。她二婚的老公,远在市里,做菜场早市的装卸工,矮小,喜欢夸夸其谈。
蒙古在饶北河放养水鸭,差不多有二十年的历史了。他穿高筒的雨鞋,手拿一根长长的竹梢,跟在一群呱呱呱叫的鸭子后面,吹悠长的口哨。他有一个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个女人是他的什么。她是邻县的,有老公有小孩,比蒙古大几岁,她抽烟,还喝酒。她吃了饭,就找人打麻将,输了,找蒙古拿,没有钱,就回自己的家。她两个月就来住十几天,把蒙古的鸭蛋全卖了。邻居对蒙古说:“蒙古啊,四十多了,不要被这样的女人迷了眼。她要的是你的钱,你有适合的寡妇就娶来。我们能帮的会帮。”
我并没有如奶奶和盲奶奶所期望的那样,专心向佛。我知道佛是大慈悲。让我自己不可理喻的是,曾经一度我倾心于基督教。我过于世俗,我不配做个教徒。在枫林,我可以获得慈悲和肃穆。枫林是多么广袤,容纳时间,容纳身躯,那么无边无际,就连不幸与苦难,都如芥草,只是心脏里的一块冰。
胸怀一条河,背靠一座山。
河是饶北河,山是灵山。我终于发现,那片田园是我的投奔处。我能倾听到那片土地的呼吸和喘息。一束稻花一条小径一片瓦砾,都在暗示生命的踪迹。生命无处不再,雨水淋湿的地方都有青草生长,冬天的梅树,叶片落尽却吐出艳丽的花。灵山终日被烟云笼罩。我能感觉到,盲奶奶对那些声音的注目——她的路口送走一拨拨的人,仿佛一夜之间从少年变得两鬃霜雪,他们是否与我一样无望而苦苦挣扎?他们消失了,他们的存在是那么遥远。他们目注生存者,知道死是对生救赎,生是对死的对抗。他们好像告诫我们,伤痛与生同在,生命很渺小,却想活出意义。当我们轻轻地说出河流的名字,我们必将源远流长。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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