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活着和死去的父亲(散文)
那个军代表的原话是:苏民,敌人让你回去好好种地,不要受共产党的盅惑,你为什么不反驳?
就是这个时候,父亲拍案而起,骂了军代表。
文革后期,著名电影演员王心刚重拍电影《侦察兵》,作为对样板戏的学习模仿。人物十分突出,情节十分惊险,我和爸爸一起看了这部电影,我说爸爸!爸爸!你看人家!父亲说比起我在徐州,这不能算什么。淮海战役前夕,父亲在徐州做地下工作,先以轧面条,后以教书为掩护,主要任务是为淮海战役准备机场、车站的防务图和徐州城防图。父亲说当时我已经“红了”,但任务没有完成,不能走。按照地下党的规定,“红了”就必须立即撤出。全城都在通辑身份已经暴露的父亲,父亲却带着情报,潜进了徐州警备大队长的家。父亲说兵临城下,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吧。那警备大队长说,你说不管用,你得让你们管事的,给我一句话!父亲就说我可以代表组织。然后父亲长衫礼帽,翩然出城,在城门口与那警备大队长一揖而诺,说:苏民说话算话。五年后,这人在徐州监狱里反复重申父亲当年的承诺,但还是被枪毙了。父亲为此专门去了一趟徐州,被党内批评为严重右倾。父亲说战役即将打响,所有的情报都急待送出,无论如何,这个人对解放徐州有功,我希望组织上考虑!这又一次证明了父亲不懂政治,他过于温情。
父亲带着这些情报连夜赶到“前指”时,攻城战役已经打响了。这是父亲第一次见到邓小平。后来大约1960年的初冬,邓小平过宿州双堆,去祭奠淮海战役无名烈士墓,父亲做为县委书记,一起陪同前往。邓小平居然还能记得,父亲是多年前雪夜送情报的小潘。就是那一次,邓小平和父亲一起照了相。照片上的父亲身着中式薄棉衣,眉目清秀。这张相片,在文革中被反复提起,成了父亲最触目惊心的一个政治问题。父亲因此关照我把名字中的“平”字,加上草字头和三点水,免得被人一再诘问。
我的生母去世很早,舅舅家对我几乎没有照顾。但父亲每到徐州,都要去看望大妗子,虽然大舅早已死去,大妗子也已经改了嫁。我对此很不理解。父亲说我在徐州做地下工作,住在你大舅家,人家一家子担惊受怕。这些,你们都要记住。1980年代后期,他离休后,还试图到洪泽湖一带去寻找一户渔民,说在1946年的东撤中,曾给过他帮助。父亲第一次被捕,才十六七岁,身量还没长开,象个孩子。他是化妆侦察时,被当时盘踞江苏的国民党“董旅”掳了去的。这姓董的也是徐州人,和我们家有些拐弯子亲戚。他爱惜父亲识字,就没要他命,而是给他留下一条裤衩,让他钻草堆。父亲说,他一身都生满了疥。90多天后,父亲居然逃出,数九天气,只穿了一条裤衩。逃到泰州地面,一家婆媳收留他在锅门口过夜,那媳妇拿出她死去儿子的小棉袄给父亲穿,只勉强盖住肚脐眼。那媳妇说小哥,你可别忌讳,是衣就挡寒!五十多年后,父亲在说到这些时,还流下了眼泪。父亲说那媳妇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如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了?
父亲脱队的这90多天,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中都被作为审查重点。其实从他归队后,除奸队长就寸步不离地跟了他很长时间。在结束对父亲的审查后他说,小潘你可知道?给我的命令,是随时都可以毙了你!父亲说那时也不知道害怕,听到这话,也没有什么反应。父亲打仗很勇敢,是俗话说的“不怕死”。他1942年负伤,整条左臂肿得水桶一样粗,部队里的卫生员找了一把农民锯木头的锯子,要给他截肢,父亲死活不肯。就那,他还拖着一条溃烂的胳臂,出去跑侦察。父亲说当时漫天飞雪,他只有趴在地上啃雪,才觉得心里烧得不那么难受了。父亲在战争年代,吃过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后来这条左臂久不收口,腐烂见骨,痊愈后一生不能弯曲,使得父亲向我们夸耀的“双枪”成了神话。父亲曾说,庄里人说他,天生是块“当兵吃粮”的料子。他小时候到老林里打干棒,也就是用半尺长的枣木棍,把树上的老枝子砸下来做柴火,百发百中。1959年他带我去南京看我继母,在峪溪口等候过江时,用一个两分钱的小藤圈,把人家摆在地上的所有玩艺儿,全都套完了。那摆摊的汉子连连向他作辑,众目睽睽之下,父亲得意洋洋,让我自己选两样东西。我选了一个兔子,一艘轮船,所以印象很深。可能是出于遗传,我六弟也百发百中,手性极准。父亲说有一回他在南京水西门,偷了伪军两部自行车骑上就跑,一路顺风,把另一辆车也带回了部队。我不知这是哪一年的事,但当时父亲左膊尚未负伤,则可以肯定。父亲还说,他进入徐州时,组织上给了他十两烟土,作为活动经费。我听了十分惊讶,说共产党怎么会有烟土?父亲笑笑,因为是文革期间,也不给我解释。多年以后,我看到一份资料,说当年延安边区政府的主要财政来源就是大烟,才知父亲所言不虚。
父亲生平最得意的是1954年冬,他担任治淮委员会青年团书记,在冰天雪地的治淮工地上,指挥千军万马。入夜,灯笼火把通明,卡车往返于实冻的淮河,隆隆有声,荆涂呼应。父亲披一件据说是从一个国民党旅长那里缴获来的皮大衣,站在严冬的河上,领略千年前大禹治水的豪情。父亲那时刚刚30出头,真正英姿勃发。淮河是我国一条重要的气候分界线,淮河封冻,千年不遇。
我说爸爸,你要不是转入地下,在部队一定干到很大了吧?父亲反问我说,比起那些战死者,爸爸不是很幸运吗?父亲的部队,在父亲转入地下之后,先在苏鲁豫皖边界活动,后来一路南下,最后打到了舟山群岛。我本家的一个叔叔和父亲一起当兵,1970年代做到南方某省军区的副司令。父亲的本家侄儿,我的一个堂房哥哥,更是声名喧赫,文革后期,当了沈阳军区司令。沈阳军区是大军区,他还是父亲带出去的兵。他有一回见了父亲,说五叔,你要是在部队里,要少受多少委屈!
父亲不语。
父亲本名潘逢侠,1948年奉命潜入徐州,做淮海战役的准备工作,化名苏民。
此后,父亲一生,以化名行。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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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2、特别理解作者父亲那一代的人革命精神和为理想信仰奋斗忠贞不渝的人生态度。
3、回忆过去,让我更加珍惜现在的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
4、感谢作者分享!生活快乐!写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