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那年】高原之上(征文·小说)
工地上共有三家小卖部,有一家靠南,职工家属开的,人气也不错,因没有项目部的照顾,总比不上东边的那家。老板娘姓朱,人称朱三娘,有些姿色,笑得很浪,被别人比下去,朱三娘很不服气,恨得牙根都痒。经常找巧儿说人家的坏话,编排人。巧儿听着,只是笑,从不发表意见,不嚼舌头。朱三娘老唱独角戏,久了觉得没劲。
那是个雨天,飘着细雨,雾蒙蒙的。朱三娘兴致很高,一下午喋喋不休,巧儿也不好意思撵她,只得一直陪她拉呱。抬头一看门外,天色已暗下来,突然想起女儿苗苗上学还没回家,苗苗上一年级,平时早就该回来了,越想越不对劲,心里焦急起来。锁上门,火急火燎地向郭晓芳家走去。郭晓芳与苗苗同校,常一起上学,他父亲在机运队上班,住在东边,离项目部不远。到郭晓芳家时,郭晓芳早就回家了,正在做作业。他说苗苗比他先走,他也不知道苗苗去了哪儿。巧儿听了,心嘣嘣直跳,快跳到嗓子眼,顾不得多想,转身身向饭店疾步而去。
在队部,莫队长正板着脸咬牙骂唐诚,狗操的,什么东西,两个大学生连试块都打不好,试验不合格。如果这个月验收不了,你们两个负全责。唐诚心里憋屈,正想还嘴,莫队长怒目而视,吼了一声,滚!唐诚一腔怒火,气哄哄地走了,边走边纳闷,严格按配比拌料,按要求养护,自己与师傅亲自打的试块,咋就不合格呢?莫非与餐饮发票有关?上次钱站长给的餐饮发票,两个月了一直未给报销,找莫队长商量,莫队长不予理睬。
莫队长眼下正大红大紫,飞扬跋扈。什么鸟人!土匪一个!工作没干好,但也不能侮辱人格,有什么了不起的。唐诚暗骂队长,郁闷地向食堂走去,早过了吃饭时间,食堂都打烊了。一想起食堂的饭菜,唐诚就没胃口,既而向饭店走去,决定喝两口,解解闷。
经过项目部和两排铁皮房,一拐弯,没几米远就是饭店。唐诚刚拐弯,正好看见巧儿被人推倒在饭店门口,不由得快走上去,一探究竟。怎么啦?嫂子。唐诚不解地问。
唐诚向店内一瞧,满脸通红的白凡正指着巧儿,发酒疯说糊话,你谁、谁呀?找——我干啥,我还没喝、喝够呢,哈哈。
你就喝吧,喝死算了,女儿到现在还没回家,也不去找找,还配做父亲吗?巧儿站起来,气得骂白凡。说完,就冲进雨中,走了。巧儿没打伞,头发湿了,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唐诚迟疑了一会,连忙跟上去。
雨越下越大。唐诚把伞给巧儿,说,嫂子,我陪你去吧,白凡喝醉了,生气也没用。巧儿感激地看了唐诚一眼,没有接伞。唐诚说,嫂子你身上已淋湿了,你身子弱,会感冒的。我身体杠杠的,湿了也没事。巧儿这才感觉身上发凉,已是初秋,天凉了。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唐诚先去灯房领上一盏矿灯,两人往南向山下走去。
学校在半坡上的村里,村子叫马家屯,距山顶有四里多路。山路崎岖,到处是悬崖或深堑。各种猜想闪进唐诚的脑海,苗苗被人拐跑了?掉悬崖了?或去了同学家里,苗苗是个听话的孩子,要去同学家,也会先征求妈妈的意见。苗苗——,苗苗——,你在哪儿?他们边走边大声呼喊,边沿路搜寻。呼喊过后,紧接着传来回音,悠远而空荡。巧儿的心揪得紧,快哭出来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未到枣树林,路边有几处野酸枣灌木丛,野酸枣蓬蓬地向路外斜生着,枝头缀着零星的红红的小酸枣。唐诚拿灯照了照,发现有脚滑下的痕迹,于是停下来,向深堑大喊。妈妈——,底下传来微弱的声音。再喊,细听,又听到细如蚊蝇的声音。底下有人!是苗苗!巧儿激动到要立即跳下去。唐诚连忙制止,拿灯照了照下面,要巧儿拿灯照着,自已拽住酸枣灌木慢慢地滑下去。这是因雨水的冲刷而形成的大坑,幸好坑不深。苗苗坐在坑里,全身湿透,不停地喊妈妈,嘤嘤不止。唐诚安慰苗苗别哭了,问她受伤了没有,检查一遍,仅脸上和手上被酸枣划伤,并无大碍。而后将苗苗抱起,举过头顶,巧儿拉了上去。巧儿一把抱住苗苗,心肝儿宝贝地叫着,苗苗呜呜地抽泣,两人像经历生死重逢似的。
巧儿问苗苗,怎么就滑下去了?苗苗嘟着小嘴委屈地说,今天是妈妈你的生日,我想摘些红红的酸枣给妈妈,作为生日礼物。下雨地湿,不小心就滑下去了,可我自己上不来,就一直不停地喊妈妈来救我,这么长时间,妈妈你才来。还以为妈妈你不会来了,我会死的。巧儿紧紧抱住苗苗,泪如雨下。
巧儿要拉唐诚上来,当唐诚握住巧儿的手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击了全身,唐诚来不及多想,催她们赶紧回家。灯光,在沉沉的暗夜里,如同流萤缓缓地游弋着。巧儿的心啊,一夜甚至很长时间难以平静。
四
在工地上,作为技术员,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难得有闲暇时间。唐诚忙里偷闲,练练字,或去白凡家看电视,杨副队长和另外几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都是这里的常客。二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机,一根五六米长的碗粗圆木竖在屋子北边,顶端钉上一个十字架,用铝线缠绕成几个同心四边棱形,再与电视机相连,就成了自制的室外天线。接受效果差,台少,雪花多,遇上阴雨天,雪花像海浪一样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滚动着。大家不甘心,一人缓缓转动圆木,寻找最佳信号,一人调频道,一人站在门口指挥。只要有声音有图像,就凑合着看呗。台少是好事,不会因意见不一致,起争执,人多看电视,边看边拉呱,热闹,有趣。
在外施工,条件艰苦,几乎都是两地分居。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饱受相思之苦。唐诚羡慕那些双职工和带家属的工人,不说钱多钱少,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幸福。唐诚一年才回一两次家,每次超不过十天,相聚苦短。分别久了,身体里像装着一个大水库,水越蓄越多,随时都有溃坝的危险。见到异性时,不自觉地用赤裸裸地眼神瞅人家的关键部位,甚至想入非非。财务室有一对双职工,与唐诚年龄相仿,同一年参加工作,关系处得不错。那女的胸大,非常丰满,有次,唐诚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部,一时忘了神。她老公笑着连忙提醒,嘿,嘿,干啥呢!干啥呢!唐诚回过神来,自觉失态,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县城赶庙会,时间长达半个月,非常热闹,三教九流汇集于此。那年,南方一个叫花蝴蝶的民间剧团来此演出,跳脱衣舞,做各种下流恶心动作,门票5元。观众有年轻的、年老的,还有女的,更不用说工地上“饥渴”的工人们,蜂拥而至,挤破门楣,生意火得不得了。好几天后被举报,公安机关才取缔了演出。唐诚队里的秦副队长与几位工人连看了两场,意犹未尽,趁兴在一旅店包了一“小姐”,说好每人50元钱,可玩了之后总共才给人家50元。小姐不愿意,委屈得哭了,闹着要告他们强奸,把他们吓坏了。他们连夜逃走,二十多里路,步行回山上,狼狈不堪。此事成为笑谈。
庙会的第三天,巧儿邀请唐诚去县城逛庙会,唐诚爽快地答应了,心里美滋滋的。巧儿非常羡慕大学生,崇拜文化人,愿意与他们相处,常与他们搭伴去镇上或县城,把他们当作小弟看待,心无杂念。唐诚第一次与巧儿结伴外出,心情有点激动,还有一丝非份之想。
巧儿买了几块钱的苗苗喜欢吃的零食,与唐诚先去县诚苗苗的学校。自从那次苗苗坠入坑里后,鉴于马家屯村小条件太差,为了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巧儿在唐诚的建议下,咬牙送苗苗到县城一所私立学校上学。在学校二楼见到苗苗,苗苗异常兴奋,拉着妈妈的手撒娇,几绺流海耷拉在两颊上,头发用橡皮筋胡乱地扎在脑后,看起来有些脏。巧儿见了心酸,边给苗苗扎头发,边不解地问苗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疯子一样,头发也该洗了。苗苗高兴地说,我自己扎的,我们都是自己洗脸,自己洗头,自己洗衣服。一周洗一次头,就半盆水,一月洗一次衣服。
上课铃响了,苗苗告别妈妈上课去了。巧儿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心里涌起酸楚,眼眶湿润。唐诚说,走吧,虽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毕竟孩子受到很好的锻炼。
庙会上,人山人海,商品琳琅满目。两人在庙会上转悠了大半天,巧儿想买却舍不得花钱,仅买了几样便宜的东西,太阳偏西才打道回府。在镇上下车时,唐诚提议走沟底小道上山,说公路太绕,小道近。小道偏僻,幽静,两边高山耸立,两人逛累了,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唐诚故意放慢脚步,希望早点天黑,努力克制冲动的情绪,火烧火燎似的,心中的杂念如同鹿撞。在苹果园旁小憩一会,过苹果园,园内地上铺满干枯的苹果树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来到坡前,天已全黑,仰望山顶,井架上的白炽灯像天上的星星。
巧儿急了。山路难行,巧儿穿着高跟鞋,走起来一扭一歪的,险些摔倒,要掉下坎去。唐诚走一会就得停下来等她,没走一会,唐诚伸出手来,说,嫂子,我拉着你走吧。巧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让唐诚拉着,一握住巧儿的手,唐诚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漫遍全身,潜伏的杂念顿时又燃烧起来,越烧越旺,心狂跳。故意稍稍捏紧巧儿的手,巧儿并无反应,没有抽出手来。到一拐弯处,两人蹲下来稍作休息。唐诚仍拉住巧儿的手,脑袋嗡嗡一片,心中的火苗直往上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顺势拉过巧儿,想拥抱她,吻她,激动地说,我爱你!
巧儿用另一只手拦住唐诚的嘴唇,急急地说,是不是想家啦?见巧儿反抗,唐诚立马冷静下来,停止非礼举动,垂下头,暗骂自己。惶惶地说,走吧。唐诚感觉到,巧儿的手没了先前的热乎劲,有点凉。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然无语。到了山上,两人拉着的手才松开。回到房间,唐诚坐在桌前,出神发呆,沉浸在刚才的兴奋和彷徨之中。自己是个十分羞涩的人,见到女的脸红,紧张得语无伦次,哪来的勇气竟敢对巧儿有如此的举动,过后觉得不可思议。可巧儿并没有激烈地反抗或恼怒,就是抽他几记耳光,也在情理之中,谁叫他有轻薄之举。且手一直让他拉着,这说明,巧儿既没答应也没反对,可能事出突然,不知如何作答。
铁皮房隔音效果极差,隔壁说话如在耳旁。队材料员住在隔壁,他那高大丰腴的老婆来探亲,两人先是说着悄悄话,声音极低,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不时传来“吃吃”的笑声。说话声没了,另一种声音骤然而起,是人辗转反侧时床发出“嘎喳嘎喳”的声响,急促而有规律,似乎还有呻吟声,不一会传来像轮胎瞬间泄气的声音。唐诚是过来人,知道每种声音意味着什么,心里像猫挠似的,更躁动不安,一夜难眠,偶做一梦,梦见了巧儿。
唐诚心里有愧,不敢去白凡家看电视,不敢面对巧儿。一开始,唐诚只想交个普通的异性朋友,聊聊天,说说话,没想往深处发展。他爱自己的妻子,不愿做对不起她的事。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巧儿没有什么回应。紧张而兴奋的心,慢慢松懈下来,变得坦然。唐诚确实爱她,反正说出来了,接不接受是她的事,总比她什么都不知道要强。
第三天中午,唐诚关上门,准备去队部,见巧儿站在小泥房端头向他招手,示意要他过去。唐诚暗喜,有戏了!
白凡上班去了,要到下午四点以后才下班,房子靠最北边,静悄悄的。唐诚与巧儿坐在门外闲聊,巧儿化了淡妆,好像是第一次抹了口红,身上发出淡淡的香水味。唐诚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巧儿回以柔情的目光。
巧儿说,那天晚上,我好紧张,怕你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不会的,我是那种人吗?唐诚笑了笑。
你说的话,我琢磨了两三天,你是不是一时冲动?巧儿含情脉脉地看着唐诚,笑着问。
不是一时冲动,是真心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唐诚认真而坦诚。
真的?巧儿笑着说,带点俏皮。
唐诚激动地说,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我相信你,但我比你大。
大个几岁,我不在乎,何况只大三岁,不算什么。唐诚看着巧儿,动情地说。
……
巧儿说,我们进去坐坐?
一进门,巧儿转过身,深情地看着唐诚,眼晴亮晶晶的,宛如一汪秋水,红红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像燃烧的跳动的火焰,呼吸有些急促,胸脯起伏着。唐诚情不自禁地把巧儿紧紧搂住,吻着,亲着,手不安分地游动着……
五
山上的境况越来越糟。自从立转平后,工人习惯了施工立井,再来施工平巷,设备和工序都相应发生变化,进度如同过山车一样,急转直下,进度慢,效益差。加之矿上资金短缺,迟迟不给工程款,一连四、五个月没开资,本不宽裕的工人们生活十分拮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怨声载道。老林在工地上烧锅炉,老伴五十多了,身体不好,感冒没钱看病,一周后魂归西天。煤炭行业不景气,大气候如此,一损俱损,公司困难重重。前不久,好不容易要了点工程款,公司直接提走了,给机关科室发了工资。工人们晓得后,民怨沸腾,消极怠工。
秋风瑟瑟,黄土高原又裸露自己的肌肤,灰蒙而萧条,如同工人们的心情。黄经理咋也不会想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即将发生,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李处长要来工地视察工作,这是他上任处长后第二次来现场,距离上次快半年了。锃光瓦亮的桑塔纳停在项目部门前,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了豪华与气派。李处长身穿浅棕色牛皮大衣,戴圆形眼镜,微微发胖,皮肤白皙,官气十足,在黄经理的陪同下视察完工地后,来到唐诚队的队部,了解基层情况。
祝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