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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美蛾(散文)


作者:傅菲 秀才,1586.2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62发表时间:2016-06-28 23:36:57


   坐在门口的发廊女人见男人经过,站起来,招手,说,进来吧,放松放松,很舒服的。她们一般穿大花色彩艳丽的衣服或棉裙,头发遮了一半的脸,一只手攥着瓜子或花生,耳垂挂着耳坠,嘴唇殷红。溪边掠上来的风,有些刺痛,樟树呼呼地翻动树叶。灯光也随着树枝摇曳晃动。据说,美蛾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她没上班,租住在一间民居里。刘福贵那时还是宰杀场的杀鸡工人。他那时已经离婚三年多了。他骑一辆破摩托,突突突,每个星期要去三次美蛾的出租屋里,带上一斤谷烧、鸡爪鸡脯猪耳朵等熟食,和美蛾好好地喝上几杯。有时还约上他乡下老家的朋友,一起去。这是看守门房的老陈讲的。老陈本地人,和刘福贵相熟十几年了,还在宰杀场一起宰杀鸡呢。刘福贵来我单位工作,还是老陈介绍给汪主任的。我出门散步,沿土公路往溪边走,老陈没事,也一起去。他说,你可别看刘福贵长得糙糙的,命好着呢,美蛾之前,有一个二十二的女人跟了他半年,和他一起干活,可能是刘福贵实在没钱,养不住,那女人走了,还哭了一阵呢。他说起了美蛾,说美蛾是海边的山区人,离了婚,来这里的,刘福贵去了几次南门街,相熟了,米糊黏米糊一样撒不开。事实上,我并不相信老陈的话。美蛾这么舍得吃苦的人,怎么会是有那么不光彩的过去呢?
   但汪主任的话,我信。一次,我说起岗位安排的事情,说刘福贵可以做维修工,修修补补,他在行。汪主任说,他是在行,可没人和他搭档呀,谁和他搭档都不超过三天,不欢而散,他脾气暴躁,谁也受不了,他适合一个人去干事,只有美蛾和他搭档,谁也别埋怨谁。又说起美蛾,我说,老陈不积德,把美蛾说成了暗娼。汪主任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说,实情,实情,我开车送他去过呢,有时没钱,都是我借他的。他说,刘福贵好这口,几个钱藏不住,都塞到缝里去了。他又说,美蛾靠住不,刘福贵最后还是要人财两空的,美蛾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带来上高中,开支不小,全是刘福贵支付的,一旦女儿大学毕业,美蛾肯定跑路,哪会要刘福贵,刘福贵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工资省着用,勉强过一个月,你想想看,美蛾图啥?还不是图女儿生活费。我说,你怎么把人想得那么缺德,夫妻间的事,谁说得清。
   也不能不说汪主任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有几次,美蛾因为钱和刘福贵大吵大闹。一次是美蛾外婆去世。美蛾去奔丧,要带两千块钱去,刘福贵不肯,说,外婆死哪要那么多钱呢,我去打抢也抢不来,你要钱,你就滚,你滚,越快越好,马上消失。他喝了酒,唾沫飞溅。美蛾说,我从小是她带大的,和我娘没区别。在土公路边,拉拉扯扯,一直闹了三个多小时,谁也劝解不了。我刚从外面陪了客人回来,见美蛾坐在地上哭,刘福贵叉腰,站在路灯下。我说,大家都睡下了,你还在闹,有完没完呢?美蛾说,想奔丧都奔丧不了,我嫁个男人干什么。我说,奔丧是大事,你去吧,包个车,我来解决。大概过了半个月,刘福贵喜滋滋地对我说:“我小儿子要回来看我了,三年多没见了。”我说,难得见面,好好吃一餐,聊聊。他说,是,是,还带媳妇呢!在外边请,体面一点。刘福贵有两个儿子,老大在给广州一家车行洗车,老二在一个厦门苗圃里做花匠。他们都不回家,过年也不回,去他们妈妈那儿。刘福贵前妻有钱,开发廊赚的,在大城市买了两套房子呢。刘福贵说起这些挺自豪的,说,我儿子娶媳妇的钱,我前妻早存好了,哪要我操心呢?!
   他儿子,我没见过。但为此,刘福贵和美蛾,狠狠地干了一架,我知道。刘福贵给了未过门的媳妇一千块红包,吃了一餐饭,花了三百多块(酒,是我从仓库里提给他的,算是祝贺),住宾馆两夜,花了三百八十块。儿子一走,美蛾没事挑事,说,哦,我外婆死你没钱奔丧,你儿子来一趟,花了差不多两千块,你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刘福贵被美蛾打得鼻青脸肿,用鞋底抽刘福贵。刘福贵戴一顶长耳朵帽,把脸完全盖住才出门。
   美蛾的女儿,我倒经常见。她女儿十七八岁,高挑,白净,每个星期天中午来食堂吃饭。美蛾对女儿说,卿卿,叫叔叔。我笑笑,说,功课怎么样,考二本有没希望呀。卿卿脸红起来,轻言细语,说,基础很差。吃了饭,刘福贵骑摩托车送她去学校。刘福贵几次对我说,卿卿,读什么书呀,整天花枝招展,光知道谈恋爱,肚子没大起来算是好了,一个星期花我一百多块,我欠了她的。我说,刘福贵,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她花你的钱是应该的,难道你叫她花别的男人的钱?现在年轻人有自己生活方式,你尽责任吧,你是她继父,继父也是父。刘福贵说,我儿子两个,加起来,也没她花得多。我说,那是你儿子懂事,出社会早,挣钱早,没可比性,卿卿是一个女孩子,爱美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有福气,白捡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刘福贵,喏喏喏,再也不说了。
   山区的冬天像一条高速公路,肆意狂奔的则是从江边奔袭而来的风。尤其是傍晚,风翻滚着,咆哮而来,树枝怒吼。凹地平整出来,也栽上了苗木,修了小径,筑了水沟。我请刘福贵美蛾吃了一餐饭。刘福贵说,傅总,菜不要多了,有一瓶酒就可以了。我说,你什么都不愁,一餐有一杯酒一天有一包烟,这个世界就没你想的事。“想那么多干嘛,人最后都是死,都是一个骨灰盒。”刘福贵说。“不能这么说,太悲观。”我说,“当然,我喝不来酒,体会不了酒的乐趣。”刘福贵手掌很大,很厚,很结实,他也很魁梧,走路,脚往两边晃得幅度很大。刘福贵说,我以前也当过老板呢,开过家具店,我自己做自己卖,我什么家具都会做,沙发、桌子、茶具,我都会打。噢,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怎么没继续开下去呢?我说。“都是亏呀,一年亏了二万多,老婆就离婚了。”刘福贵说。美蛾笑起来了,说,那哪里是开店,卖出去的东西都收不到钱。刘福贵说,都是邻居来买,欠下不还的,那个开米厂的老六还欠我三千多,种芋头的米八欠我一千多,我都记着,他们自己也都记着,他们要还的。我笑了起来。刘福贵说,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了,喝酒痛快,酒好,酒好。刘福贵说,我邻居都羡慕我呢,说我老板对我好,给我酒喝呢。
   临近过年还有一个月,刘福贵突然来辞工,还带美蛾一起来。我说,都快过年了,还有半个月放假,你怎么有这个想法?是不是我这个人不好相处呢?明年正月再说,年底还有一些福利。刘福贵说,我们老公老婆都说你,也舍不得走,但实在呆不下去,一天也呆不下去,我行李都收拾好了,车子来接了,外边的房子也租好了。我说,你哪有钱租房子呢,那你去哪儿上班呢。美蛾说,去宰鸡,一个月比这边多两百多,吃住都算自己的。我说,你傻呀,你算算,你吃住,一个月算一千块,外面应酬也多,杂七杂八的朋友多,你那几个钱不够花的,哪比得上我这里,你碗都不用洗,包吃住。刘福贵说,他们说话很难听,我呆不下去。美蛾哭了起来,说,昨天小周骂我鸡婆,很多人都听到了,小周喝醉了,耍酒疯,在职工食堂,骂了好一阵子。美蛾说,我哪一样比别人差呀,花园是我打理的,拔草松土也是我干,种树挖树洞也是我干的,你看看我的手,都裂开了,和男人一样干重活。刘福贵已经多次表达过辞工的意思,以前都是嘴巴说说,这次态度很坚决。我说,这样吧,我把你房间空在那里,你随时回来上班,我和汪主任都是很欢迎的,工资你现在去财务结算。我到门口送他们。他们坐在三轮车上,棉絮箱子抱在手上,车子坐垫下,塞着几个尼龙袋,袋子里是四季的衣服。我鼻子一阵发酸,马上点了一根烟。
   到了来年正月,我才上了三天班,美蛾哭哭滴滴地来到我办公室,说,傅总,借点钱,刘福贵出车祸了,还躺在医院里。我说怎么回事呢?人怎么样了。美蛾说,喝酒骑摩托车,翻到水沟里,腿骨折了,脸也撞烂了。人没大事就好,我去看看。我说。“医疗费都没有,又没地方借。”美蛾说,“鸡场效益不好,只上半天班,没事干,他就去喝酒。”到了医院,刘福贵躺在病床上,脚吊着,脸部绑着纱布,一双眼睛露出来,嘴巴露了一条缝隙。傅总,傅总。他叫着,也说不出其他话。我对美蛾说,出院了,还是回到我这里上班,你这两个月的房子租金我出。美蛾低低地应了一句,好的,还有搬家花了六十块钱。
   一个月过去了,刘福贵没来。他嫂子说,他还躺在家里呢,伤筋动骨一百天。
   三个月过去了,刘福贵没来。他嫂子说,他不知道去哪里了,手机打不通。
   七个月过去了,刘福贵没来。他来电话,是东莞的号码。他说,傅总,一直惦记你呢,你好吧。我说,好着呢,你怎么样,美蛾怎么样。他声音很大,一贯如此。他说,在东莞黄麻岭一家五金店上班,有三千多块一个月呢,谁也不认识我们,开心呢。我说,那就好,欢迎回家,到我这里坐坐。刘福贵说,一定的,我还欠你钱呢。我说,那是小事,你好着比什么多好。刘福贵说,叫美蛾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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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美蛾,一个离异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她无奈去烟花巷讨生活,被刘福贵看上,娶了回家。刘福贵勤劳能干,不怕苦不怕累,赢得了同事以及领导的好评。他夫妻俩在工厂搭档劳动,互相帮助,惹得人们眼羡。可是,再好的夫妻也有瑕疵,美蛾爱花钱,她的女儿花钱也厉害。刘福贵喝酒之后常发酒疯,拿这些事来骂美蛾,甚至还动手。美蛾总是逆来顺受,一如既往地支持刘福贵,辛勤地工作和劳动,一同维护着这个家庭。可是,单位的有些同事,总是揭美蛾的老底,戳她和刘福贵的心窝子,最终使得这两口子搬了家,恋恋不舍地离开收工资还不错的单位,另谋出路。尽管“我”对他们一家一直很照顾,还是留不住他们。是啊,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人要安身立命,离不开尊严!作为一个人,何苦要揭别人的疮疤呢?!与人为善,给别人口一条活路,难道不是做人的道德吗?!刘福贵一家搬走不久,美蛾突然跑来找我,说他们的生活没有着落,刘福贵喝酒后骑车翻到沟里摔折了腿,没钱治疗,来向“我”求援。“我”无私地帮助了他们,并希望他们再来单位上班。可是,过了三年,才接到刘福贵的电话,说夫妻两个在东莞一家五金店工作。“我”心里明白,他们仍然对单位里人们的唾沫星子十分害怕,不愿意再被这些唾沫星子淹到而让心灵受到伤害。在新的地方,生活里没有异样的眼神和害人的口舌是非,他们活得自在。本篇散文用第一人称叙述,用白描手法娓娓写来,真实感强烈,给人印象深刻,行文中批判了一种社会现象,暗暗树立人理道德观。好文,倾情推荐,赏阅!【编辑:蓝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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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月悠悠        2016-06-28 23:38:55
  本文行文结构严谨,叙述贴近生活,语言丰富,是一篇耐人寻味的作品!问候作者,遥祝愉快!
蓝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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