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我来看看您，有没有过冬的棉衣棉被，过年能不能吃上饺子……
　　 都有，都有，啥都有。都是托政府的福，托共产党的福！嗳，你是头一回见，新来的？
　　 是，我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参加工作不久。
　　 你当过兵？老人上下打量着牛奔，那你这胳膊……
　　 哦，在部队上，修青藏公路时炸的。
　　 唉，部队好，部队好。当兵几年？
　　 三年。
　　 三年？老人若有所思看着牛奔，却不再言传。
　　 牛奔发现老人好像对当兵的话题很感兴趣，就随便问道，大爷，您当过兵？
　　 老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直摇头，然后又点头，然后又摇头。这一系列动作前矛后盾，把牛奔也给弄糊涂了。他想，也许老人老糊涂了，前言不搭后语，就没有在意。在详细询问了老人的困难情况以后，临走时，牛奔掏出钱包，拿出仅有的六十块钱，塞到老人手中。
　　 大爷，您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可是，您还说这好那好，这点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过几天，民政部门还有救济物品要送给您。
　　 这……这钱我不能收！你也不容易，一只胳膊，还要跑东跑西的为老百姓办事儿，我不能收你的钱！
　　 大爷，我再不容易，也比您强，我有工资，您就收下吧！
　　 牛奔把钱硬塞到老人手上，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就被老人喊停了。老人说，这位新来的领导，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声，不说，我怕我今儿睡了，明儿就起不来了，所以想给你说说。我看了，你是个大好人。
　　 牛奔二返身又走回去，看老人有啥事儿要给他说。老人走回屋里，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黑布包，看样子，那黑布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啥？牛奔盯着那黑布包看。
　　 老人将布包打开，里边放着五六枚奖章。
　　 这是……牛奔不解地看着大爷。
　　 这是我的。当年，我打过老日，打过老蒋，都是发给我的。我怕我明儿死了，这些东西也不能带进墓坑里，看看你们政府能不能收回去。
　　 通过老人的讲述，牛奔才知道这位宋大爷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并多次身负重伤，且多次荣立战功。解放后，他回到家乡，一直隐姓埋名，过着孤独清贫的生活。
　　 牛奔对眼前这位邋邋遢遢的老人忽然之间肃然起敬，他以军人的方式，举起左手，给老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七
　　 牛奔被宋大爷的举动感动得五体投地。同样作为军人的他，对这种几十年如一日不图名不图利、默默无闻坚守着孤独清苦、却从来不向政府伸手的精神深深感动着。
　　 作为一名专门从事扶贫济困的国家工作人员，牛奔觉得自责，特别是像宋大爷这样曾经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军人老革命，在解放三十多年后，依然过着如此清贫艰难的生活，他就更觉得下对不住百姓，上对不住党！
　　 第二天，牛奔把宋大爷的情况向局长孙天生作了详细汇报。
　　 失职，这是我们做民政工作的失职！孙局长说，宋大爷是国家的功臣，我们却不知道，你们要尽快了解老人参军打仗以及立功的情况，弄清楚后，立即上报核实，为老人落实政策，让他尽快享受他本该享受的待遇和荣誉。
　　 之后，宋大爷的事迹在当地人的口中被疯传开来，只几日功夫，就传到了县广播电台记者马玲的耳朵里。
　　 喂，牛股长吗？我是县广播电台记者马玲，想找您了解一下老军人宋学林的情况，然后做一期专题报道，以弘扬他不图名不图利，耐得孤独寂寞和清贫的高尚品质。电话里，马玲说，现在我们这个社会，太缺少宋大爷这样的人了！
　　 牛奔稍加思索说，你的这个想法好是好，不知道宋大爷啥意思，得先跟他沟通一下，他这人，凡事都很低调，从不愿宣扬自己。
　　 马玲和牛奔约好来到宋大爷家。
　　 大爷，她是咱县广播电台的马记者，听说您的事迹以后，很受教育，也很受感动，就想着给您做一期节目，把您的故事宣传宣传。牛奔咬着老人的耳朵大声说。
　　 老人一听，把头摇的跟拔浪鼓一样，宣传我？不弄那，不弄那，我有啥宣传的。比起那些连命都没有的战友，我知足了，知足了。要宣传，就去宣传他们，我不需要宣传。
　　 大爷，我们宣传的不光是您一个人，您只是他们的代表，我们宣传的是您那一代人！马玲跟老人交流着，想说服老人接受她的采访。
　　 你说啥？不是宣传我一个人，是宣传我们那一代人？老人好像听明白了，这个中，多宣传宣传他们，那我就给你说说我和我那些不在人世的战友们的故事吧……
　　 老人和他的战友们的感人故事上了广播，后来还登在了报纸上。
　　 不久，省委书记来视察，听说了宋学林老大爷的事迹以后，一定
　　 要亲自见一见这位可亲可敬可爱的老军人、老革命。
　　 第二天，省委书记和宋学林大爷看奖章的照片，就发在了省报的头版。
　　 一时间，宋学林老人成了全省乃至全国的大名人。
　　 当年年底，宋学林老人不但享受到了国家的优抚政策，还在中原卫视举办的“道德模范”评选中荣获“诚实守信”道德模范称号。
　　 在牛奔的帮助下，宋学林大爷搬进了由政府出资修建的“温暖之家”。
　　 打那以后，牛奔仿佛就成了宋学林大爷家的一口人，隔三差五、逢年过节，牛奔都会出现在宋大爷家里。平常日子里，不管宋大爷有个头疼脑热，还是风发咳嗽，牛奔都会东奔西跑，求医问药，送水送饭。左邻右舍都说宋大爷是老来福，老了老了，又冒出个亲娃儿。
　　 在认识牛奔之前，逢年过年，别的人家都是亲亲热热，团团圆圆的，而宋大爷却总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虽说吃的用的政府都能及时送过来，但是老人奇缺的确是家的温馨和亲人的亲热气氛，这是谁都送不来的。
　　 牛奔的出现，让宋大爷家年节的气氛发生了彻底改变。每年春节，从年三十到大年初一，都是牛奔陪在老人身边。没有结婚那几年，他一个人来。后来结婚了，他就和爱人小芳一起来。再后来，他有了儿子牛强，就一家三口陪宋大爷过年。每当这个时候，宋大爷总是捋着山羊胡子，咧着他那没牙的嘴，美美地笑说，我有福气，我这是老来福，小牛和他这一家子，把我当亲人，这辈子算是没白活，死了也值喽！
　　 宋大爷的脸上有了笑容，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
　　 牛奔夸大爷身体好，争取活他一百岁。
　　 嗬嗬，这都是托小牛你的福，托共产党的福！哪敢活一百岁，毛主席才活了八十三岁，我能撵上毛主席就不赖喽！再活，就成老妖精喽！宋大爷依然咧着嘴笑。
　　 可是，叫人没料到的是，宋大爷八十二岁那年就病倒了。
　　 病床前，牛奔和小芳轮换着做陪护。
　　 陪护中，牛奔和小芳发现，自从宋大爷有病住进医院以后，总是心事重重。牛奔问老人是不是有啥心事？老人摇摇头。牛奔又问他，是不是我和小芳哪里做得不好？老人仍然摇摇头。
　　 牛奔和小芳猜不透老人的心思。
　　 有一天，老人突然发高烧，三十八度九。老人一直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娃……娃……娃……
　　 牛奔和小芳一开始不知道老人啥意思，后来，经过一番分析研究，他们终于弄明白了老人的心思。
　　 第二天，老人退烧了，清醒了。牛奔和小芳扑通一声双双跪在老人病床前。
　　 小牛，小芳，你……你们这是？
　　 爹，我就是您娃儿，小芳就是您闺女，您就认下我们吧。牛奔紧紧拉着老人的手。
　　 对，爹，从今往后，我和牛奔就是您的闺女和娃儿！四只光光润润的手，紧紧握着一只粗糙干枯的手。
　　 两颗浑浊的泪珠在宋大爷的眼角越聚越大，终于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然后慢吞吞晃悠悠悄无声息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