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沉淀，老婆的怨气还是没有消散，她冷着个冬瓜脸还在嘀嘀咕咕，说是一夜没有睡好，累死了。接着她自己动手为自己烤了面包就着牛奶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这个时候女儿贝贝还在床上睡着。看到母亲的第一眼，老婆没有问一声母亲的身体如何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甚至没有问一句，“妈妈，想吃烤面包吗？我拿给你。”而是一如前夜般的冷漠着。
　　 母亲还是发热，我请求她去一次医院，她执意不从。她笑着安慰我，没事的，她心里有数，再说药已经吃了，病都有个过程。这时候我的老婆插嘴，“这样做算是省钱呀？好！作吧！不去医院就拖吧！把大家都拖倒了才好呢！”
　　 对老婆夹枪带棒的话，母亲没有吱声，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的老婆，摇了摇头。这时候她的脸暗淡着患病的灰黄色，她的眼眶泛着青色，她默默地接受了儿媳雨打芭蕉般的嘲讽，没有吃早饭，之后，去房间看了看孩子，便流着泪静悄悄出了门。
　　 大概一个小时后，当我在河边的水泥凳上终于找到她时，瑟缩的她正在打父亲的电话，这个时候的她就像个委屈的孩子，她流着泪抽抽搭搭地告诉了父亲关于昨晚和今天早晨的故事。她对父亲说，“我真的好失望。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图个啥？我想回家。”电话的那头父亲的声音带着气愤也带着伤感。父亲说，“老太婆，我知道你委屈，我懂你，累，你就回家！病了更得好好歇歇！我们不干了不行吗？”
　　 “嗯，嗯嗯。”母亲一边抹泪一边应答。
　　 “老太婆，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今天下午，不，上午，不，就现在，你马上去收拾东西回来。我还就不信了，你是卖给他们的老奴呀？这什么人哪？就是个出钱雇的保姆，这个时候主家是不是也应该问一声？更何况你是她的婆婆！”
　　 “嗯，好。”
　　 打完父亲的电话，母亲转过头对我说，“我想回家几天。”
　　 “妈妈，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原谅儿子。我知道您累，知道您心里难受，我也想让您好好歇歇，可是您回家了宝宝怎么办？您还是在这里休息吧。”
　　 “现在我不想管了不行吗？”那一刻，母亲执拗地提高了声音。而随着声音的拔高，她的眼泪流水般再一次溢了出来。
　　 我说，“妈，你傻呀，您不为别的，起码得为贝贝想想，那可是您的孙女，您怎么就放得下？”那一刻，我急了，我双手拉住了母亲的手，我甚至语无伦次了。我想，要是母亲真的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那可真的难办了。说完这话，我安抚了一会母亲，我让母亲再好好想想、消消气，接着就拉着母亲回了家，然后我把母亲送进了房间。
　　 我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婆昨晚和今天早晨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起码得让她说句软话。回家后我没好气地对老婆说，“我妈要回去了，你让你妈来带孩子好了。”
　　 “你这不废话吗？我妈要能来的话，还用得着你妈在这里？”
　　 “那你说怎么办吧？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冷心无情的女人！”
　　 “你那个妈也真是的，也不体谅我们的难处。得，我进去和她说，请她老人家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个不识时务又不会说话的媳妇，这下你满意了吧？”
　　 老婆在得知了母亲要回去的意思后大概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最终，她走进了母亲和女儿贝贝的房间。隔着门的缝隙，我没有听到老婆说自己的对错，而是说，“妈，你这是怎么了呀？你听，贝贝喊奶奶了，时间不早了，快洗洗脸吃早饭吧。”
　　 母亲撑着床铺的手微颤着，她的声音喑哑着“嗯”了两下。
　　 这时候，我的老婆如同批评学生般又说，“妈，你怎么还哭了呀？我对你不好吗？还是你儿子气到你了？哎呀您老真是的，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呀？有什么事情值得哭呀？”说到这里，我看到老婆破天荒地拉起了母亲，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看起来，母亲最终还是原谅了她儿媳。用她后来对我说的话，“都是自己的孩子，还能怎么地？再说贝贝还那么小。”
　　 过了周末，母亲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了，这真是谢天谢地的好事。那一次，母亲当然还是没能如愿回自己的家，虽然后来父亲又打来过几次电话，甚至有两次直接打了我的电话，要我这一次一定放母亲回去。父亲说，“你做儿子的可以无视你娘的委屈，我做老伴的还舍不得她受气！”其实，母亲不回去的原因只有我知道，她，最终还是放不下她的孙女，也放不下我这个没用的儿子还有我们的这个家。
　　
　　 三
　　 说到这一次母亲想带女儿回家的预案，丈母娘最终是怎么对我老婆说出这个话的我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是当我的手机发出一连串如同小鸡声讨外敌的愤怒的“叽叽叽”声音时，我知道大事不妙了！果然，当丈母娘将我母亲的意图反馈到老婆那里之后，第一时间，老婆的谴责就通过微信的形式排山倒海般地倾覆过来。
　　 “你妈什么意思？”
　　 “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你妈就是作！不就带个孩子吗？还是自己的孙女，还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老人！”
　　 “她要不想带的话，说话，走人！我这里上托班，分分钟的事情。”
　　 “你搞搞清楚，也请你那个妈搞搞清楚，贝贝，那可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是我千辛万苦生出来的！你妈她有什么权利带走？说白了也就让她来帮个忙而已的，再者说了，现在我们有难她帮帮我们，等以后他们老了，我们不也得帮他们吗？难不成他们以后老了不需要我们帮了？可以独立成神了？”
　　 “上托班？你说得容易，不也得接送？谁接送？你？还是我？我妈只是想带着孩子回老家暂住一段时间，那也是考虑了我们的难处，而且是因为我父亲的哮喘要犯了，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办法。就带个孙女回家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吗？再说那里又不是乡下。”
　　 “哈！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是不？拿我当傻子？拿我娘做靶子？我娘真是老实，就由着你娘指使了！居然还做上了你妈的说客。”
　　 “我不得不说，你妈真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明确告诉你，这事不成！”
　　 这一天，老婆在手机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算，晚上回了家又大张旗鼓地将我来了个批倒批臭，最后，她一摔门出去了。
　　 母亲眼看着大事不好，急三火四地劝我出去寻找老婆，她说，“什么都别说了，唉，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先把人找回来要紧。”
　　 我犟着说，“不找！就是不找！妈，我想不出您错在哪里了？这事分明是她胡搅蛮缠。”
　　 “儿子，现在不是说对错的时候，听我的。你倒是去找啊。”
　　 那一夜，直到半夜，我没有找到老婆，可就在我走进家门不久，老婆却满身酒气地回来了，回来后的老婆不容分说就气势汹汹地把一瓶红酒兜头向我浇了下去。她一边浇一边骂我，“没良心。你们一家子都没把我当成自己人！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她恶狠狠地质问我，“我都出去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能够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我问你，是不是我死了你们一家子就开心了？”
　　 那一夜，母亲自然是一夜无眠。对我老婆的态度，母亲没有出面说一个字，而是担心地出来看了一次又一次，而每次总是皱着眉头向我摇摇手又走了进去。
　　 这一场争吵最后的胜利当然属于老婆，她以她一贯的强势和霸道否决了母亲想带着女儿回老家的预案。用她对母亲的话说是，“妈，我就搞不懂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安安心心地呆着？一直嚷嚷着回去回去的什么意思啊？你要真不想带孩子，好，可以。我辞职。我明天就辞职！我自己带！不过话先说清了，你儿子得养着我们母女俩。”
　　 事情至此，母亲不敢再奢望。之后，母亲再次打电话给亲家母，大意是这个事情到此为止，既然不能带贝贝回去，那亲家母能不能来替上几天？几天就好，让她好歹回家陪陪老头子度过这段叫人担心的日子。母亲的话说得有点凄惨，她最后说，人活着，什么都好说，要是命丢了，后悔就晚了。
　　 我的丈母娘在电话里答应再做我老婆的工作，她让我母亲稍安勿躁，她说女儿的脾气她知道，就是个火筒子，但是，心，绝对是好的。她说，工作得慢慢做，会做通的。
　　 大概一个礼拜后，丈母娘不知道用了什么锦囊妙计，反正结果是峰回路转，我的老婆大人终于开了金口，答应我母亲带着女儿回老家小住一些日子。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母亲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事先我与老婆商量，趁着这个周末由我亲自开车，老婆作为全程陪同，我们一起回一次老家。
　　 天半阴着，时有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下一会又停一会，如同小和尚撞钟。母亲早早地起了床，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后，她又把准备带走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发现还应该拿上一条女儿专用的毛巾毯。
　　 于是，她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因为女儿要出远门，这一夜，老婆破天荒没有让我母亲带孩子睡觉，而是由她和我带着睡了。
　　 孩子已经醒了，奶声奶气地喊奶奶。母亲冲了奶粉递给了孩子，顺势准备拿走床脚边的那条毯子。这个时候老婆不干了，“这么早来闹醒贝贝干啥？谁说今天要走了？”
　　 “不是之前说好了吗？”
　　 “你没看到天在下雨？”
　　 “雨不大呀。再说，我们有车，我们老家也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的呀。”
　　 “我不管。反正下雨肯定不走。”
　　 “不都准备好了吗？”
　　 “这是我的家！这个家里还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乱做主！”说到这里，老婆气冲冲从床上坐了起来。母亲见势不妙连忙抱着孩子回到了客厅，又替其穿上了衣服鞋子。
　　 “不穿这双！”眼看着母亲替女儿穿戴好一切了，老婆却突然跑出来抱起孩子，把母亲刚刚穿好的那双鞋子狠狠地脱下扔到了地上，又替孩子穿上了另一双她刚刚买了的鞋子，之后，又扭着屁股去了卧室。
　　 事情僵持起来了。老婆的声音穿过屋梁又飘了过来，“我好不容易同意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伤我的心？为什么一定要今天走？为什么这个周末一定要走？”
　　 老婆的话再一次表明了立场，那就是今天不走，这个周末不走！
　　 最后，母亲无奈地抱着女儿坐到了阳台上。
　　
　　 四
　　 雨停了，太阳透过云层出来了，天，终于朗润起来。
　　 走还是不走？不走，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将寝食难安，因为，父亲的哮喘又将发作，而她分身乏术。可走，眼下的情景要怎么走？
　　 母亲不安的眼神最终看向了我，她的嘴里嘀咕着，“不是事先都说好了吗？看看桂花都已经有花苞了。唉，这个周末不走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我向母亲摇了摇头，老婆的脾气我懂，这个周末走不了，那就意味着下个周末肯定也走不了，意味着她之前的所有承诺都将全部作废。
　　 母亲的眼睛再一次看向我，里面带着一些无力的期许。也许，这个时候，她想让我这个儿子坚强一回吧？看到母亲的眼神，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豪气。
　　 我第一次气壮山河般的下定了决心。“妈，做好准备，我们今天走！马上就走！”说完，我草草吃完早点便将昨晚余下没拿的东西提了一些起来。我说，“妈，我先把东西送下去，再把车子开出来，准备走。”
　　 母亲手指卧室的位置压低了声音让我再去通融一番，她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僵。
　　 这一回，我没有听母亲的。
　　 当车子开出地下车库来到楼下的时候，母亲抱着女儿也来了。母亲说，贝贝要找爸爸，让她在下面玩一会儿。这时候，车子已经装得差不多了，我问母亲什么时候出发？
　　 母亲说，“既然天已经放晴，那你就上去喊贝贝娘起来，我们随后把剩下的那些东西拿了就走？”
　　 接着的时间里，母亲和女儿跟着我再一次上了楼。进门的第一时间，我顺手把汽车钥匙放到了鞋柜上面。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之后，我去阳台拿那些小东西。
　　 这时候，我发现老婆急匆匆走到了门边，之后又迅速回到了卧室。
　　 当我走进卧室的时候，老婆又窝到了床上，她面向内躺着，对我们的举动似乎视若无睹。我走过去，喊她起床，我说，“天放晴了，你也不要孩子气了，我们还是走吧。”
　　 “咦，你走呀，你们都可以走，至于我，不去你们家总可以吧？”
　　 之后，我好声好气地劝慰她一起走。我说，“我们想孩子了可以回去看，再说，大不了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不至于这样吧？”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我又没拦着你们，你们倒是走呀。”
　　 “那好，今天可是你说让我们走的，那好吧。”我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说完，我喊母亲，带着贝贝准备下楼。
　　 就在我们真的准备出发的时候，我发现刚刚放在橱柜上面的车钥匙不见了。原来，老婆来了个釜底抽薪。这时候我才恍悟她刚才的故作姿态。
　　 我是真的恼了，气愤之下，我找到了备用钥匙，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母亲和女儿就下了楼。
　　 车子终于启动了，母亲带着孩子坐到了后排。这个时候母亲还想争取我老婆的同行，她拿起手机拨了我老婆的电话，“贝贝妈，不要生气了，我们都在下面等，你整理一下下来吧。”
　　 母亲的话，老婆没有回应，她说，“要我走可以，得我老公自己上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