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红楼探春(大型戏曲)
时间:明清皆可,本质相同。
地点:南北皆可,大势不变。
人物:探春,女,十七八岁,贾府庶出的三姑娘。
赵姨娘,女,四十左右,探春生母,贾政之妾。
凤姐,女,二十左右,贾府当家的二奶奶。
宝钗,女,十七八岁,皇商薛家姑娘,贾府亲戚。
黛玉,女,十五六岁,诗书林家姑娘,贾府亲戚。
宝玉,男,十五六岁,单纯而又怯弱,有文才而乏治事之才的贾府贵公子。
侍书,女,十六七岁,探春情同姐妹的大丫环。
平儿,女,十七八岁,凤姐的左右手。
王婆子,女,六十左右,原著中刑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剧中改为王夫人陪房。
吴婆子,女,五十左右,原著中“吴新登家的”,凤姐的手下。
婆子甲乙丙、宫女、众丫环、众官兵等。
第一场
【幕启。海棠盛开的秋季。天幕上是大观园美景: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一水环绕,晚烟薄笼。园外天际,是一大片缓缓逼近的乌云。
【探春所住的“秋爽斋”内,大理石案上列着笔墨纸砚,壁上高高悬挂着《烟雨图》。几件饰品透出阔大,绝非玲珑。
【宝钗、宝玉、黛玉等正说笑,两丫环侍立。
【幕后伴唱:大观园内笑声娇,
秋爽斋中锦绣飘。
不为秋色惹人醉,
只为诗社多奇巧。
宝钗:哎,三妹妹说要起一个诗社,客人齐了,她这主人倒迟迟不见。
黛玉:说起来还是三妹妹有心,我前儿也想起个诗社,想想又要出人,又要出地,又扰了清静,又费了心力……
宝钗:林妹妹就是这么疏懒。我也曾想过的,只顾虑咱们毕竟是亲戚,(对宝玉)你们正经主子不起头儿,我们外人不便惊动四邻,不然难免惹人闲话。
黛玉:宝姐姐想得真多。
宝玉:我平日就服这位探春三妹妹,你看起诗社是件小事吧,我们偏做不了,唯有她,既不畏繁难,也不惧人言。
黛玉:(看日色)宝玉,你到外面看看去,再不来,我可走了。
【宝玉刚要出门,侍书快步上。
侍书:宝二爷林姑娘宝姑娘,我们姑娘来了!
【探春内唱:茂林修竹倚云栽……
【众人迎向门边。探春手捧一盆白海棠上,优雅而利落。
探春:(唱)小园香径独徘徊。
奇花异草皆寻遍,
觅得一捧海棠来。
【探春将海棠示于众人,众人称赏。
探春:(笑将花盆递给侍书)昨儿只想到起诗社,今晨我偶然想到,何不找一种当时得令的花儿来,又能做写诗的材料,又能做诗社的名字。
黛玉:(聪慧地)原来今日的雅集叫做“海、棠、诗、社”。
宝玉:(兴奋地)妙极!往后咱们每月一社,每社一花,从冬到夏,风雨无阻!
宝钗:也不必太频密了。女儿家女德、女红是最要紧的。
宝玉:又来了!
探春:(笑转身吩咐侍书)把起诗社要什么东西,费多少银两写个账目来。今日第一社可以将就,往后该有个章程。
侍书:是!(取纸笔伏案写账,握笔姿势生硬)
黛玉:(感兴趣)侍书会写字吗?
探春:她随我多年,约略识得几个字。
宝钗:(笑)强将手下无弱兵。只是咱们不过一时高兴,何需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
探春:宝姐姐,
(唱)玩笑亦需立规矩,
小事易生大危机。
水滴能让磐石腐,
蚁穴能溃千里堤。
如今账目算分明,
件件桩桩均仔细。
防微杜渐身边起,
不使有人占便宜。
这原是侍书分内举,
警戒不要把心欺。
说什么强将手下无弱兵,
切莫为本分加美誉。
宝钗:(接唱)刚柔宽严要相济,
探春:(接唱)是非黑白清如许。
【宝钗摇头微笑,探春也笑了。
黛玉:好了好了,说了半天,这诗社起不起呀?
宝玉:(笑着双手一拍)三妹妹是今日社主,这咏白海棠的第一首你是逃不过的了。
探春:(洒脱地)也罢,我抛砖引玉,先献丑吧。(提笔边写边唱)
(唱)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众皆赞叹。宝钗黛玉等轮流伏案书写,彼此传观,不时发出笑声。
【王婆子、吴婆子上。
王婆子:老吴啊,你听听,肥鸡大鸭子吃腻了,又弄起什么诗来了。
吴婆子:那林姑娘成天吟诗作对就罢了,怎么三姑娘也这么搞起来了。
王婆子:闲得慌呗!
【赵姨娘边听边上。
赵姨娘:你们两个奴才,竟敢议论主子!
王婆子:(毫不畏惧)我们是奴才,可是有头有脸的奴才。老吴是凤奶奶的臂膀,我嘛,(骄傲地)是太太陪房。赵姨娘你呢?
赵姨娘:(气)背后对三姑娘说三道四,明儿回了老太太、太太,撵了你们出去!
吴婆子:赵姨娘平平气,你帮三姑娘出头,三姑娘未必把你老放在心上。说到底,太太才是她的嫡母,你就算生了她也只是她的“姨娘”呵!
王婆子:就是,也不照照镜子,看人家认不认你这个娘。好听呢叫你一声姨娘,不好听不过是个二房小妾,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与吴婆子大笑)
赵姨娘:(捞起袖子上前)小老婆也是老婆,她不喊我娘我也是她的亲娘!(揪打二人)不教训教训你们我就不姓赵!
【二婆子惊呼,三人厮打成一团。
【探春等到门口探看。
宝玉:是赵姨娘!
宝钗:(轻拉宝玉,转望探春)隔得远了看不清,不如叫侍书过去瞧瞧。咱们接着看林妹妹的诗。
【探春僵硬地点点头。侍书出去劝解。四人仍看诗稿,探春偶尔会抬头看门口。
赵姨娘:(披头散发地)侍书你来得正好,快把三姑娘叫来教训这两个嘴上长疮的贼泼妇!
侍书:姨娘,姑娘好不容易有半天高兴,你又何必……
王婆子:又何必惹事?
凤姐、平儿上。
凤姐:(威严地)谁又惹事儿了?
吴婆子:(忙讨好地凑过去)二奶奶,赵姨娘正给奴婢们训话呢。
凤姐:(一笑)那也不用在三姑娘屋子外头大呼小叫呀。
赵姨娘:(畏惧地)是他们先说主子坏话的。(拉侍书)你们姑娘呢,快去叫来!
侍书:姑娘和二爷他们联诗,不……不出来了。
【王婆子“扑哧”一笑,扬长而去。赵姨娘又羞又恼,跺跺脚下。
凤姐:(看吴婆子)你少跟王婆子搅在一起,她眼里只有太太,嘴又刁,心又坏,又喜欢学舌,不知道以后要翻出多少风浪来。
吴婆子:是,是!(躬身下)
凤姐:平儿,扶我进去。
【侍书在前引二人入门。众人迎过。
黛玉:(笑)哪一阵风把你刮来啦?
凤姐:(笑扶平儿坐下,注目海棠)还是你们会过日子。(翻众人诗稿)这一定是三姑娘写的。
平儿:(笑了)奶奶如何知道?
凤姐:你三姑娘的字与众不同,就连我这不大认字的也看得出来。
探春:哦?
凤姐:你看这一张,(点着诗稿唱)
林丫头字迹纤瘦瘦,风摆柳枝扬;
宝姑娘字儿丰润润,圆滑四面光;
宝玉的字啊俏生生,倒有女儿相;
(白)唯独你三姑娘呵,
(唱)外面秀气,里面刚强,明是斯文,暗藏锋芒,就如同这满屋的大案大鼎大盘大笔,字如其人,物似主人,真真儿的不平常。
探春:(唱)二嫂子她话里有文章,
似褒奖实试探为哪桩?
莫非是木秀于林引妒羡,
岂难道近日传言是真相?
(看凤姐)
粉面含春威不露,
丹唇未启笑未央。
却为何气促时把胸口抚,
平儿寸步不离旁?
再看她满头珠翠叮当响,
反衬得一张俊脸显暗黄。
可怜胎儿未保住,
产后仍不细调养。
争强好胜事事管,
力不从心实堪伤。
难怪有传闻太太欲让我和宝姑娘,
二人联手把家掌。
想是她不甘大权暂旁落,
巧言套话察言观色,匆匆脚步忙。
(白)二嫂子过奖,我素喜阔朗,不爱局促,玩的东西,写的字儿,但求清新爽目,哪有什么刚强锋芒。
宝钗:(插到二人之间,对凤姐)快喝口茶,养养神。
凤姐:(饮茶)我才在外面听奴才们嚼舌,说三姑娘要学林妹妹了。
探春:(笑,率直地)怎么会。不过为人做事,若无学问提着,便没了境界。若无境界,就难保没有私心私情。
【凤姐淡笑。
宝钗:(忙打岔)侍书,去换一壶热茶来给二奶奶和你们姑娘。
【侍书下。
凤姐:(悄对身边平儿)她这是在讽刺我当家当得手脚不干净么?
平儿:(悄声)三姑娘直爽,有口无心而已。
【凤姐沉思。
【侍书急跑上。
探春:出了什么事?
侍书:老太太那边传了信儿来,甄家被抄家了!
【音乐骤起。探、凤齐惊。宝、黛茫然。宝钗漠然。
凤姐:(起身对探春)甄家是咱们至亲,去年还那么煊赫,一转眼竟垮了!
探春:盛极而衰,岂是一日使然?
(唱)白蚁蛀虫悄悄啃,
栋梁华厦缓缓蚀。
看似一朝轰然倒,
祸秧早种在平日。
安富尊荣无了期,
骄奢淫逸无休止。
运筹帷幄有几人?
甄家贾家何相似!
(背躬)
长房二房斗未已,
主奴之间生嫌隙。
烈火烹油难持久,
鲜花着锦瞬息去。
若无人挺身而出,痛加整治,
只怕要坐吃山空,醉生梦死。
与其是心焦如焚,辗转反侧,
倒不如抓住时机,清理积弊。
趁凤姐体虚,向太太请缨,
千斤重担自挑起,涤除隐患正当时。
(白)今日诗社逞才斗巧,不负名花。诸位大费神思,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黛玉:你呢?
探春:我另有要事。
【追光在探春身上。凤姐在光圈边凝视着她。
【切光。
第二场
【距前场半个月后。
【幕启时为议事厅。厅上有一匾额:辅仁谕德。探春、宝钗上坐,众丫环环侍。
【吴婆子站在下首。三个婆子在厅外等候。
探春:今日有什么事要回?
吴婆子:(微微躬身)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没了,特来请问姑娘,丧事该怎么办?
【探春沉吟着看宝钗。
宝钗:前儿袭人的妈死了,赏银四十两。
吴婆子:(忙)奴才明白!(欲走)
探春:回来。我且问你,家里的奴才和外头的奴才,死后赏银都一样吗?
吴婆子:(故意)哎哟,我忘啦。(陪笑)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
探春:(微笑)这话胡闹,照你这么说,赏一百两好不好?
吴婆子:那姑娘稍等,我查查例去。
探春:(温文中有犀利)你平日回你们二奶奶话,也是半途跑回去查吗?我看二嫂子没这么好耐心吧?(顿了顿,沉凝地)还不快去找来我看。再迟片刻,不说你们粗心,倒像我们没主意了!
【吴婆子踉跄退出,对三个婆子拍拍心口吐口气,小跑着下。
婆子甲:没想到三姑娘这么厉害!
婆子乙:她不厉害,太太就敢托她理家了?
婆子丙:连吴姐姐都闹了个灰头土脸,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别弄鬼欺她年轻了。
【三人入内。
众婆子:(恭敬地)三姑娘!
探春:你们有什么事?事不怕多,怕的是乱,一件一件地回。
众婆子:是!
宝钗:(唱)冷眼旁观细细瞧,
精明强干察秋毫。
我自以为才高妙,
一山还有一山高。
【宝钗看探春与众婆子。众婆子作恭顺回话状。探春聆听,偶尔发问,神色端严,动作坚定。
宝钗:(唱)吴婆碰壁狼狈去,
下人畏服不招摇。
琐事纷纷又扰扰,
她条分缕析从容道。
这哪里是闺阁姑娘初理事,
分明似宰辅练达立堂朝。
太太有心扶持我,
派我当家树威德。
打牢根基扎好根,
取代凤姐搏明朝。
用探春原只为掩人耳目,
堵悠悠之口众声嘈。
谁知她心明胆气壮,
我光芒被掩出意料。
【吴婆子上。众婆子退出。
探春:可查清楚了?
吴婆子:回姑娘,外地的奴才死了赏四十两,家里的死了赏二十两。袭人的娘死在南京,因此太太恩典,给了四十两。
探春:那赵国基按惯例只该二十两了?
吴婆子:是。
宝钗:(望探春)赵国基是赵姨娘亲弟,你说这……
探春:(一笑)这有什么说的,照例二十两就是。
【赵姨娘闯进。她身后尾随而上的王婆子与厅里的吴婆子互使了个眼色。
【探春、宝钗起身让座。
赵姨娘:(哭)三姑娘啊三姑娘,赵国基可是你亲舅舅,他死了你就多赏二十两又能怎么样?
探春:太太时常教咱们尊崇礼制,恪守规矩,我是一视同仁,姨娘怎么反不明白?
赵姨娘:我的好姑娘哎,
(唱)规矩都是人定的,
自然也由人来改。
亲舅死得挺挺的,
你满口还在说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