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痕
哑巴楼的外墙更加破旧了,院墙已经残缺不全了。叔叔说,霍花和她的妈妈,忍受不了这里恶劣的环境,在我们搬走的第二年,她们也离开了。哑巴楼成了一座空宅。门上的锁泛着深黄色的铁锈,一看就是多年未开启的一扇门。
十年过去了,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这里居然一直保持着旧貌,泔水窖子,旱厕,倾斜的平房,当然还有依旧热情的人们……那些日子,我在疲惫中疼痛着,看着日渐消瘦的弟弟,病魔蚕食着他十八岁的身体,我无能为力。
邻居们每一天都会来弟弟的房间问候一下,一百天的时间,我几乎吃了一百家的饭菜。他们依旧在质朴中生活,在如此奋进的九十年代,哑巴楼的人们,依旧踏着自己鼓点,过着慢摇式的城市生活。
四
晨曦,是我难得的休息时间。我会披上外衣,出去看风景。依旧是那块石头,只不过现在沾满了绿苔,它和哑巴楼的墙根一样,有了古老的痕迹。不过,这块石墩还是在老地方,没有丝毫的移动。站在这里,可以看清楚三条小胡同的全貌。炊烟从高高低低的红砖烟囱里飘出来,和晨曦的薄雾轻轻地缠绕着,这个时候,我总会闻到那种让我垂涎的香气,瞬间拉开我儿时记忆的闸门。
那一刻,二十五岁的我,突然有了一种沧桑感,想起了外婆最后的日子,她几乎把和她一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叨念了一遍,而且,记忆是那么的清晰,这里就如同她的故乡潍坊,深深地刻在她的生命里了。
其实,这里已经成为了被时代遗忘的角落了,它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棚户区”。破旧,杂乱不堪,外来人口的聚居地,人口的流动性,不亚于站前广场。在它的杂乱中,滋生了诸多不安定的因素,它也再一次成为了让警察头痛的案件高发区。
我在和他们的谈话中,最经常听到的话,就是“我们就盼望着政府早点改造这里,盼着动迁呢!”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看到外面世界的美好,他们拼命地工作,就想着赶快脱离这样的生活,当然,也有有很高理想的人,想有能力参与这里的改造,让它改颜换貌。可是,生活在这里的老人们,无论外面的风景多美,他们却依旧守在这里。
弟弟走的那天,我是下夜班。我冲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曹奶奶的孙子,已经早早地等在门口,他骑着三轮车,飞一样的速度,就想着让我看弟弟最后一眼。
送走弟弟,我第二次与哑巴楼告别。这里的人和这里的环境,再一次成了我内心纠结的结点,喜欢与厌恶,在这一刻变得没有了界限,被一种叫“乡愁”的词汇缠绕着……
哑巴楼距离马家沟河岸不足千米,虽然这条沟是城市的排水沟渠,但是,它围绕着整座城市走了一圈儿,成了城市重点的改造工程。
“美化河岸,改善城市的居住环境。”这是挂在沟岸改迁办公室门前的宣传语,一面面迎风而立的红旗上,写着为民造福的标语。哑巴楼终于要动迁了,这是走进千禧年,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虽然外公的老宅,早已更换了主人,我也早已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是,我的心情却是和大家一样的。
推土机伴着它特有的轰鸣声,一点一点地前进着,一间间的平房倒下去,扬起厚厚的尘埃,再重重地落下。几个小时的时间,这里变成了一片砖窑瓦砾,一地破败。在这次动迁改造中,哑巴楼这块不足千个平米的地方,不复存在了。
两年后,这里拔地而起的,是一幢幢大楼,外墙粉刷得光鲜亮丽。那条胡同,不见了;那条街道,也不复存在了。唯一留下的,是那两栋厂房宿舍,迎着它们的是红河新区。这里有全市绿化最好的街道,这里还保留了那个最美的梨园,那棵百年的野梨树上,开着一朵朵洁白的花儿……
哑巴楼的人们,哑巴楼的故事,在迎着新世纪到来的那一瞬间,成了我记忆深处永远的一道痕……
当这种记忆和生命的根连在一起,和家族的血脉承接起来,这种记忆不仅迷漫着历史的风尘,折射出月光下的琉璃暗影、还有阳光里的斑驳心晕。
时代给予每个家庭不同的印迹,并深深地刻在身在其中的作者的心里,从孩提至不惑,从迷弥觅寻到吾悟吾心,作者用细腻的思情碎感、深情的心笔睿尖,为我们划开历史的一角,翻开人生的一页,让哑巴楼成了那年那月风雪弥漫、雨水冲刷的记忆图腾。
图腾的升起到图腾的湮灭,是心灵的纯净到刻上印痕的成长,那围绕在哑巴楼的市井百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衽衲苍生,怎不让司马青衫湿!怎不让工部茅屋叹!
思绪的印痕累累,追忆的落花飘飘,那颗水晶心底的潜藏,一点点,一滴滴滑落纸上,写下了这岁月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