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 麦香阵阵(散文)
在我的家乡,有“麦罢回娘家”这一习俗。忙碌的麦收结束后,带着丰收后的甜蜜和喜悦的心情,用新麦磨成的面,蒸成一个个大馒头、三角糖包、炸上油条和糖糕回娘家,既是祝福父母安康,又是一起分享丰收的寓意。
把白面大馒头、三角糖包放在竹篮的一边,油条和糖糕用泡桐树叶子裹起来,放在竹篮的另一边,上面盖着块新毛巾,挎着篮子,牵着孩子,就喜滋滋地回娘家去了。
你家走麦罢,我家走麦罢,有的肩并肩徒步而行,有的骑着自行车一溜风往前奔。沿途,这个村子的和那个村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好像都认识,他们笑着打招呼,一路上,人来车往,充满快乐的气氛。
我陪奶奶走过一次“麦罢”。
那一次,弟弟才满百天,我也才五岁多。那一次,奶奶不仅用新面粉做了馒头和糖包,炸了油条和糖糕,还做了花卷和小兔子。母亲拉着板车,奶奶怀里抱着弟弟,大妹坐在后面,我一会坐车,一会帮母亲推车。
那个盛满用新面粉做的美食的竹篮子,就放在车子前面,我一会掀开花毛巾看看,一会儿流着口水,奶奶的娘家在玄武镇,离我家有十六里,一路上,我似乎是饥肠辘辘。
俗话说“百天看孩”。那时,刚过“百天”的弟弟,长得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路上,不断有人围上来看奶奶怀中的宝贝“尤物”,奶奶得意地说,儿媳妇拉着我回娘家走麦罢呢,这是孙子,这是孙女,那一刻,奶奶俨然是麦罢时节最幸福的人啦!
麦罢唱大戏,也是最为隆重的事情。所唱的大戏,就是浓郁而亲切的豫剧了。我们村子有棉麻公司,有农技站。男人,只要有力气的,就可以跟这些公家的单位拉货,自然,手头上宽裕一些,麦罢请大戏的机会也比别的村子多一些。
“大表哥,二妗子,麦罢,到俺村看大戏去”,“好嘞”,一应一答中,就把“新戏发布会”的广告传递过去了。
每到唱大戏的时候,我和母亲回到姥姥家去请亲戚,不光是请姥姥一家人去听戏,还要请上母亲的堂叔大伯等,有时,甚至还把出嫁的姨姨也一并请过来。
我家姑姑和表弟表妹也会来,在他们眼中,那真是“姥姥门前看大戏”。“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也要去......”熟稔而温暖的童谣,像村娃子的乳名一样,飘荡在村子上空,又如一条涓涓的小溪,滋养着我的童年记忆。
每每听到这段歌谣,即使不是在麦罢时节,我的思绪也会飘得很远,远到能抵达我那惠济河南岸的老家,远到能慰藉我想家的心情。
那些日子,《花木兰从军》、《诸葛亮吊孝》、《卷席筒》,一出接一出的大戏,让我大开眼界。大戏唱到精彩处,掌声与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有一次,我看到村西头的蛤蟆爷,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开襟马褂,摇晃着脑袋、张着干瘪的嘴,嘴里已没有几颗牙。他一只手和着节奏打拍子,另一只手拍打着蒲扇,听到精彩处,那蒲扇“啪!啪!啪!”拍在大腿上,蒲扇边都散架了。
在唱大戏时,游乡的小贩也闲不住。卖花头绳的、卖五彩丝线的、卖松紧带和顶针的、卖铁锨、竹耙子的,村子唱一场大戏,就像举办
一个小型的物资交流会。
念念不忘我在“麦罢唱大戏”时吃到的美食。那一次,我到邻村老王集看大戏,买到了夹馅的油饼。
那油饼是用新磨出来的面粉做成,葱油的香味里,还夹杂着一股新麦的清香。那油饼五分钱一个,我把母亲给的一角零花钱,用得格外彻底,买了两个大油饼。一边听戏,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油饼,那香味一股一股地漂浮着,直冲我的鼻尖。我忍不住用手揪了一小口,香,真香,听一会戏,又忍不住揪上一小口,最后,我忍住了不吃,留着回家给亲人分享。
好听的大戏,好吃的油饼,连同意味深长的麦罢时节,交融着,发酵着,如胸口上的朱砂痣,一辈子也不会脱离我的视线。
麦罢了,土地暂时歇息了,忙碌了一季的农人,也歇息了,他们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享受生活。
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香喷喷的生活!生活就是“生旦净末丑”所演绎的艺术。
麦苗青,麦穗黄。虽然时光过去了那么多年,但是,那一截温馨的时光,那一缕浓郁的念想,始终存在我心里。
麦香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