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宣传牌子跟着，李乡长继续向老牛筋说：“牛大爷，你看，我们为了保护农民的利益，采取了两种形式。一种是，大家以责任田入股，每年秋收之后，根据当年的收入，大家一起来分红。还有一种是，把自己的责任田转包给我们，一亩地一年转包金一千五百块钱，不管是好年成还是孬年成，我们都预先把钱兑现给大家。”
　　 老牛筋听到这里，不由得朝朱兵看了一眼。朱兵也正朝他看过来。老牛筋说：“看什么看，到底是一级干部一级水平，你朱兵就没给我说起这些。”
　　 朱兵说：“我的好大爷哎，我都给你说了，你那时候是反正不听，我说的再多也是白费唾沫。”
　　 “你要是说了，我能不听吗？”
　　 “好好好，是我没说清楚。”朱兵说，“牛大爷，你现在听乡长给你说清楚了，该同意签合同了吧。你看，我们这万亩示范片已经动工了，只有少数几家没签合同，你可不能做最后一个啊。”
　　 “我可没说同意签合同。”老牛筋头一扭，说。
　　 “那……”朱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王这时在一旁插嘴说：“我看这位大爷就是个犟脾气。”他对老牛筋刚才呛他的那些话还耿耿于怀呢，这时终于捞着机会“还击”了一下。
　　 李乡长说：“老王，你瞎说什么呢。我看牛大爷就很有主见，他要考虑考虑也是对的。是吧，牛大爷？”
　　 “哼，这么说嘛，我才爱听。”老牛筋正想着朝那老王发火，这时听到李乡长这么说，才别下了那口气，说，“我还要听听儿子的意见呢。”
　　 “对，这也是大事，听听儿子的意见也是对的。”李乡长附和道。
　　 朱兵说：“牛大爷，你要听听向军的意见啊。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朱兵前些日子给牛大爷做工作的时候，牛大爷的态度可从来没有软化过，更别说要听听儿子的意见了。这时牛大爷说要听听向军的意见，朱兵当然要趁热打铁，赶紧这么说了。牛大爷的儿子名字叫朱向军，朱兵和他是平辈，叫他“向军”是一种很亲昵的表现。这时，他已经掏出手机，拨通了朱向军的电话：“向军啊，我是你兵哥呢。在外好吧？……我给你说个事啊。……嗯嗯嗯，大爷就在我身边呢，这事你给他再说说啊。……好的好的。”
　　 老牛筋见朱兵给儿子打电话，心里很别扭也很生气，这不是当着外人的面硬让自己下不来台嘛。要是在村里，他早骂起朱兵了，他才不管朱兵是不是村里的书记呢，但现在当着李乡长的面，他不好责骂朱兵，只是板着脸，一只耳朵听着李乡长继续介绍示范片的开发情况，另一只耳朵却是听着朱兵和儿子的通话。
　　 “牛大爷，向军要跟你说话呢。”这时，朱兵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不听。”老牛筋说，“是他听我的，还是我听他的？”
　　 李乡长说：“当然是他听你的。牛大爷，这事你也不要急在一时，反正这示范片离种稻放养虾苗蟹苗，还有一段时间呢。”
　　 “是的是的。”老牛筋的脸色这才缓过来，转脸又对朱兵说，“我今天又不是赶着来同你签合同的。我是带小红来玩玩的。”
　　 朱兵讪讪地收回手机，说：“牛大爷，我真是服了你了。”
　　 “说什么呢？你还想不服我啊？”老牛筋朝朱兵一瞪眼，说道。
　　 “服，服，我服着呢。”
　　 老王说：“连我也心服口服呢。”
　　 李乡长说：“牛大爷，你就好好考虑考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问我好了。牛大爷，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好随时联系我？”
　　 “那，这就不必了。”老牛筋终于露出一丝丝尴尬的意思，说，“李乡长，你们当官的事情还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
　　 “好好好，我住乡政府院子里第二排第三个门，欢迎你随时去串门啊。”
　　 “嗯哪。”老牛筋一边应着一边逃也似的赶紧离开李乡长他们。这李乡长的态度真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简单有点儿受不了。老牛筋赶紧喊孙女：“小红，回家了！”
　　 “好的。”小红看完了宣传牌子上的内容，不愿听几个大人在一起谈来谈去的，早跑到田埂上去采野花了。田埂上，许多野花都开了，白生生的荠菜花，黄盈盈的谷谷丁，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红采了一把，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这时，老牛筋已经骑上了电瓶车，小红赶紧爬进了车厢里。
　　 祖孙俩终于回到了家里，老牛筋突然有一种累累的感觉。可小红却很是兴奋，跳下车，赶紧跑进家里找出一个瓶子，把手里的野花插了进去。老牛筋说：“小红，给爹爹倒一杯水来。”
　　 “爹爹，你不能自己倒啊！我还要写作文呢。”
　　 “好好好，我自己倒。”
　　 老牛筋喝了点水，这才感觉喉咙里滋润多了。他看着小红在书桌旁边坐下来，翻开了作文草稿本，开始做作文。小红每天放学回来做作业的时候，老牛筋都喜欢坐在旁边看着。他见孙女在作文草稿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春到西大洼”几个字时，不由得说：“你们老师不是叫你们写‘春满家乡’的作文吗，怎么写成春到西大洼了？”
　　 “爹爹，你又不懂做作文。这叫写典型。写了西大洼开发的新面貌，到处是春意盎然，以点带面，不就是春到家乡了吗？”
　　 “哦哦，是这样啊。我真不懂呢。”老牛筋说，“这么说，春天真的是来了么？”
　　 “怎么不是来了？”小红顺手拿过桌子上的台历，说，“爹爹，你是老糊涂了吧？现在已经是到惊蛰了呢。”
　　 “哦，到惊蛰了？”
　　 “你看。”小红翻开台历，说，“惊蛰，春回大地，各种虫儿都醒过来了，到处都会是桃花红，梨花白，小燕子要回来了，雨水也会越来越多，春耕也就真正开始了，亏你还常说你是种庄稼的老把式呢。”
　　 “是的，是的。爹爹落后了。”老牛筋面对孙女小红的指责，第一次没有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但又不想继续听小红的奚落，于是赶紧起身，说，“我不打扰你做作业了。我出去转转。”
　　 老牛筋心里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走出院子，村子里没有什么人，那老三，那福瑞家里的，都不在门口。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可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突然想起李乡长。那李乡长说起话来多入情入理啊，可不像朱兵那小子说的话让人不爱听。这时，他的心里头突然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感觉，在西大洼那李乡长要把电话号码告诉他，怎么当时就鬼差神使地拒绝了呢？
　　 老牛筋漫无目的地朝着村里走去。天亮亮的蓝，空气爽爽的清，他终于由衷地对自己说：“真的是到了惊蛰了，春天真的是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