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薇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
　　 六
　　 这天晚上，风大雨急，敲打着西屋北墙的窗子。雨薇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什么，打开床头的台灯，从床上下来，趿着拖鞋，打开了衣橱。她翻找着，找到了一条水蓝色，腰间缀着一朵白色蝴蝶结的连衣裙。
　　 “明天看电影就穿它了。”雨薇穿上裙子，站到了镜子前。
　　 镜中的雨薇高挑、纤瘦，齐眉的刘海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着光，些许羞涩，些许兴奋。
　　 “思其哥哥，我今天漂亮吗？”
　　 “思其哥哥，开学以后你会给我写信吗？”
　　 “思其哥哥，我……”
　　 雨薇自言自语，看镜中的自己早已双颊绯红，禁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来。
　　 清晨，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黯淡，不见太阳。
　　 雨薇换上裙子，梳好马尾辫，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走到院子里。
　　 “舅母，今天早上吃什么呀？”雨薇站在厨房门口张望。
　　 “你想吃什么呀？”舅母正做着鸡蛋饼，笑着扭头看雨薇。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不说话了。
　　 “舅母，你怎么了？”雨薇进来帮忙，不料左手碰到锅沿，烫得甩手喊“疼”。
　　 “瞧你，瞧你。”舅母一把抓起雨薇的手用嘴不停地吹气。
　　 雨薇嗓子发紧：“舅母，我没事。”舅母拉着她来到院子里，将她的手泡进了水缸里。
　　 雨薇缩着手说：“我不要！我哥昨天好不容易挑满的水。”
　　 “听话，你哥还可以再去挑啊。”
　　 雨薇乖乖地不动，过了会儿，虽然还有点火辣辣的，但没有起泡。
　　 “舅母，我哥呢？”
　　 “一大早被粉儿叫去了，说是下了一夜的雨，她家漏得不成样子，让你哥帮着修修。”
　　 “唉，她爸是个瞎子，苏奶奶又大了，十八岁的丫头，怪不容易的。”
　　 “你哥早饭没吃就去了，也不知道修好了没有？”舅母又说，“快吃早饭吧，绿豆粥、咸鸭蛋、鸡蛋饼，都是你爱吃的呀。”
　　 雨薇吃了半碗粥，搁下筷子，“舅母，我去苏奶奶家看看。”
　　 “这丫头，怎么变得恍恍惚惚的？”舅母自言自语道。
　　 七
　　 “苏奶奶。”雨薇站在堂屋的泥地上轻轻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有瓦片碰撞的声音，夹杂着说话声。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径直往里间走去。
　　 里间很小，也很暗，没有灯。一张架子床，一个破旧的五斗橱。苏奶奶倚在架子床西侧，半闭着眼睛，腰后垫着一条毯子。
　　 “苏奶奶。”雨薇又叫了一声。
　　 “哎。”苏奶奶这才睁开眼，“是雨薇啊，粉儿说猪圈漏得厉害，思其在帮着修呢。”
　　 “奶奶，你好好躺着，我去看看。”
　　 从苏奶奶住的里间向北有一个侧门，门外有块空地，堆放着木柴，还有一口大水缸，猪圈就在这里。
　　 雨薇仰头看到思其哥哥蹲在屋顶上忙碌着，粉儿站在竹梯上，手里端着一杯水。
　　 “思其，下来喝口水吧。”粉儿说。
　　 “不啦，抓紧时间干完，不然再下雨就糟了。”
　　 “你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呢！”粉儿说，她又攀高了些，将水杯递给了思其。思其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个干净。
　　 “你快下去吧。”思其说。
　　 粉儿倚在竹梯上接过水杯，慢慢下来。下到一半的时候，冷不丁看到站立在侧门外的雨薇，忙热情招呼道：“雨薇，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雨薇没有答话，只顾抬头看着屋顶上忙碌的思其，喊了一声：“思其哥哥！”
　　 “是雨薇啊，你怎么来了？我这里快要修好了。你先回去吧。”思其探出半个身子，但没有看到雨薇。
　　 “粉儿，接两块新瓦给我。”
　　 “思其哥哥，那下午我们……”雨薇吞吞吐吐地说。
　　 “雨薇，你先回去吧！看这天色，怕是还会下雨的。”
　　 雨薇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一路小跑，水蓝色长裙溅上了黑色的小泥点，雨薇也顾不得了。
　　 八
　　 雨薇刚进家门，舅母就叫住了她：“丫头，刚才你爸打电话来，让你明天上午坐船回家。”
　　 雨薇对着舅母勉强笑了笑，紧走几步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雨薇将裙子换下挂在衣架上，裙裾上黑色的泥点特别醒目。雨薇看着，鼻子一酸，瞬间模糊了双眼。
　　 桌子上是即将完成的挂历门帘。明天上午就要回家了，虽然被烫伤的左手还在隐隐作痛，但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雨薇埋头做着门帘，舅母叫她吃饭，她回说“不饿，不想吃。”
　　 四周一片寂静，房间里愈来愈暗。
　　 “怎么不开灯呀？”思其走进来，打开桌上的台灯。
　　 “思其哥哥，你回来啦？”雨薇看他灰头土脸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渍，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去洗把脸。”
　　 思其再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衣架上沾满泥点的裙子。
　　 “雨薇，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指着裙子问。
　　 “哦，本来准备穿着下午去看电影的，现在不用了。”
　　 “雨薇，你生气了？哦，怪哥哥不好，害你电影也没看成。”
　　 雨薇不说话，高高举起做好的门帘，又轻轻放下。
　　 “你的手怎么了？”思其抓住雨薇的左手，仔细看着。
　　 “没事，烫着了。”
　　 “你说你，手被烫伤了，还费力做这个门帘干什么？”。
　　 雨薇低头抚弄着桌上挂历门帘。
　　 “思其哥哥，你随便挑一节门帘，展开看看。”
　　 思其疑惑不解，依着雨薇的话展开被裁成条状的挂历纸。
　　 “你看看背面。”
　　 思其看了雨薇一眼，将纸条翻转过来，轻声念道：“其”，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雨薇没有笑，站起身涨红了脸说：“挂历每一节纸的背面都写着这个字。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你将它挂到门上。我走后。你还搬这里吧！”
　　 思其点点头。
　　 “思其，你……你喜欢我吗？”雨薇的声音有些颤抖。
　　 “傻丫头，你是我妹妹，当然喜欢！”
　　 “不！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不是你的妹妹！”雨薇的身子往后退了退，大声说道。
　　 “雨薇，你说什么？你这是怎么了？”思其没有再笑，认真地盯着雨薇的眼睛。
　　 “思其，我不要只是做你的妹妹，你明白吗？”雨薇泪眼婆娑。
　　 思其愣在那里，心里的话在折腾，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
　　 “哥哥，我早就……”
　　 “明天要走了，今晚早点睡吧。”思其转身离开。
　　 九
　　 夜已经很深了。
　　 雨薇没有一丝睡意，爬起来，走到院子里，坐在石阶上，披一身秋凉。
　　 她怔怔地看着阁楼上依然亮着的灯光。
　　 蓦地，雨薇从石阶上站了起来。
　　 口琴声悠扬，从窗口飘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雨薇才悄然回屋，整理着明天回家的行李。琴声若有若无，萦绕在她耳边。
　　 早上，雨薇背着背包，从西屋出来，准备与舅舅舅母道别。
　　 “丫头，刚做的鸡蛋饼，带着路上吃吧。”舅母将包好的鸡蛋饼放在雨薇的背包里。
　　 “路上一定要小心啊！”舅舅看着雨薇，轻轻叹了一口气。
　　 “舅舅，舅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吧！”
　　 “我哥呢？”雨薇仰头看看阁楼。
　　 “在阁楼上呢，说是找什么东西，一会儿就下来。”舅母说。
　　 说话间，思其急匆匆地从竹梯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雨薇，这是戴望舒的诗集你带着在路上看。”思其特意把“在路上看”几个字说得很重。
　　 雨薇接过诗集，抱在胸前，对思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告别了舅舅舅母，还有思其，她独自去了码头，进了轮船。轮船缓缓而行，在后面划开宽阔的波痕，涌起恣意飞舞的浪花。
　　 雨薇依窗而坐，打开诗集，只见扉页里夹着一张纸条。雨薇心内一紧，坐直了身子，将纸条在手掌上铺开。
　　 雨薇：
　　 你我兄妹相处十八年，我对你的疼爱，无以言表。血缘不是维系感情的唯一纽带，不论将来世事如何变迁，我都不会离开你，会一直陪着你、呵护你。我今天就搬回西屋住，门帘我会挂好的，勿念。
　　 思其
　　 雨薇放下纸条，泪流满面。